我按《赤脚医生手册》给社员开药,另外用上了之前学的针灸手艺,第一次享受了为人民服务的快乐;生产队穷,挪用了知青的安家费,但想方设法给知青做了补偿。
第一次为人民服务
来到印象特别深的第三家门口,李永昌喊了一声:“老华房,来客人了!”一个30多岁的女子,带着三个男孩,抱着一个吃奶的男孩,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是我们知青,她笑呵呵地说:“是来访贫问苦的吧?上这儿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家世代贫下中农。”李永昌问她:“老洪浩呢?”华房回答:“他病了,在床上躺着。”“咋了?”她回答说“还是腰疼那个老毛病,过年都没下地走走。”我们进屋看了看付洪浩。他躺在床上说,本地的医院看了半年,也不见好转。有人建议他去武汉大医院看,可是一提到来回的路费、看病的费用,他就发愁。当时我非常详细地了解了他的病情,并把问到的情况记在小本上。我说:“我能帮你治病吗?”他说,那感情太好了。我说我不能打包票,只能试试,但我肯定不会出问题。老华房说,死马当作活马医。
吃完晚饭在煤油灯下,我们五个人议了议,队里有三户五保(老地主不算),有一户工属,一户军属。我们五个知青一人包一户,要求常上门看看,帮着挑挑水、扫扫院子,做点杂事。开完会后各人干各人的事,我从箱子里拿出《赤脚医生手册》,对照洪浩的口叙判断他的病情。当时我确定他得的是肾盂肾炎,便想好了我的治疗方法。我背着挎包,打着手电筒,摸着黑去洪浩家。说明一点,1965年毛主席说“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在农村去”以后,天津市革命委员会便组织学者专家编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这本书共七百零八页,售价一块九毛钱。这本书包括了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五官科,以及常见病、传染病、计划生育等章节,浅显易懂。这本书是专门写给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看的,我实际是个小学毕业生,这本书我看得懂。我给洪浩开了两种常见的消炎药,磺胺恶唑和呋喃坦啶,我写了个条子让他们的大儿子大黑到大队卫生室去拿。
我主要采取的方法是扎针灸。关元穴扎一针,两个腿上的阴陵泉穴各扎一针。喝了药,扎了针,我便在他家堂屋里坐了一会。坐着聊天时,我宽慰老华房,我说医生给病人扎的针,都是在自己身上扎过试过,找到了感觉,找到了最佳的位置。至于用药,只要不过量,服药以后勤观察,一般是不会出问题的。像我开的那两种常用的消炎药,更不会出问题。老华房说:“医得好,我们家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医不好,我们也不会埋怨你。总之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不求名利。”
老华房给我倒了一碗白开水, 我不敢喝。因为晚上吃了两大碗红薯稀饭,再喝一碗水怕半夜起床受不了。大黑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扯着衣角问我:“洋学生,我该喊你啥?”我说:“按公社规定,喊啥我都比你长一辈。”他说:“那我是叫你叔好,还是喊你舅好?”我想了想说,“叫叔吧!”大黑亲切地叫了一声“鲁叔”,这一叫就是五十年。前年我回朱家湾,大黑的孙子叫我老太,大黑一米八高的儿子喊我爷,搞得我不好意思。其实我比大黑大不了多少,最多五六岁。
第二天晚上,我去华房家时付洪浩在院子里散步,他牢记我的话:多喝水,多走动。看他的精神状况,就知道针灸和药起了作用。我第一次给农民看病就收到最好的效果,真是个开门红!我心里非常高兴。付洪浩在床上躺着,我给他扎了针炙。我和华房在堂屋里聊天,华房问我:“兄娃,你从哪儿学的这个魔?年纪轻轻的还会扎个针灸?”她这话把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说:“我哥我姐是前年上山下乡的知青,去年他们回家过年,说到贫下中农待他们怎么好,他们无以回报。当时我就想要能学会几种为人民服务的真本事就好了,只会理发这一件事太少了。我们家兄弟四个,为了省钱,都是自己在家里理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夏叔叔在给自己打针灸。咦!这可是门好手艺!架不住我死缠烂磨,夏叔叔收了我当徒弟。夏叔叔原来是荆门县的办公室主任,祖上几代都是中医。荆门县原来是省委书记王任重搞三自一包的试点县。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战胜了修正主义路线,王任重的秘书梅白把他的工作组撤回了武汉,顺便把夏叔叔也调到了湖北日报。夏叔叔的医德很好,他要求我凡是给病人扎的针,一定要先在自己身上扎。夏叔叔的马列水平也很高,他是中央党校毕业的,他还跟毛主席照过相。夏叔叔不光教我学针灸,还教我辩证法,因为中医里充满了辩证法。可惜我只跟夏叔叔学了半年的针灸,学了点皮毛而已。”
听到这话,老华房说:“这就不得了了!你瞅娃子他爹今天比昨天强了不少,一天都没听到他哼哼唧唧的。”之后华房又说:“队里面把你们要用的农具买回来了,明天你们五个跟我们女的一等劳动力一起锄麦草。”我说:“明天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她说锄麦草简单,你没听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做我咋做’”。说罢,心情相当高兴的她唱起了《朝阳沟》里那段“你前腿弓,你后腿蹬……”第二天锄麦草,我们五个知青是丑态百出,女一等里的一二十个老嫂子、大闺女、小媳妇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知青安家费的挪用与补偿
锄麦草的事就不说了,老洪浩的病情继续好转也不说了,单说那第三天晚上,我给付洪浩扎完针留针以后,聊天时老华房跟我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队委会开会的秘密决议。老华房的情报是她的好友、副队长李永昌的老婆张远房给她说的。队委会那天晚上的会是在她家开的。会上李永昌先发的言,他说:“前天公社韩会计把我们各队管知青的都叫到公社开会,狠狠地训了我们。韩会计说:‘据调查,不少生产队挪用了知青的安家费,不给知青盖房子,仅把仓库或者牛棚拾掇拾掇就算给了别人一个家。生产队穷,没现钱,看到白花花的千儿八百块大洋能不眼馋?这个我理解:你们要买农具,你们要给五保户添衣服,你们要给队里的耕牛看病,都得要钱,可你们没有钱。但是你们总得‘堤内损失堤外补’吧,总得给人家知识青年点补偿吧!要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有办法收拾你们的。知青的安家费有一半是盖房子的,我们叫人家住牛棚子是有点亏良心。大家议议看咋样补偿?”
老队长付洪章说:“这五个学生娃正在长身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跟‘男一等’一起干活。我的意见,让他们跟‘女一等’一起干,但是记‘男一等’的工分。”当时的工分是这样的,“女一等”干一天10个工分,“男一等”干一天12个工分。生产队每天每人给我们补两个工分。上一年我们队的分值是“两分五”,就是两个工分值五分钱,干一天十个工分值两毛五分钱。这是相当低的水平。
我妈他们后来在湖北天门五七干校,那里生产队的工分高,他们干一天的工分值两块多,我们才两毛多,差十倍。因为天门是产棉区,他们主要是种棉花。李永昌说:“生产队是种庄稼的,小青年在我们这儿连饭都吃不饱,我们对不住他们的父母。”1969年生产队因干旱欠收,1970年开春也就是我们下农村的时候,生产队在吃周转粮。李永昌说:“这一季就算了,艰苦点,下一季,也就是收了麦子以后,我建议由着他们的意吃,吃多少算多少,只要不浪费。”老队长插了一句:“要不了多久60亩地水库就要开工了,到时候让他们知青去修水库。”
公社的工程,公社有补助,别的不说,一天三顿饭吃饱是没问题的。当时是这样的,如果是国家的工程,吃粮食国家有补助,县里有补助,公社有补助,生产队有补助,自己带不了多少粮食,这是国家工程。当时我们枣阳县有个国家工程,就是引唐灌溉的大岗坡。那个时候我们没上大岗坡,但是我听别人说过。修大岗坡国家补助粮食,地方政府补助粮食,公社补助粮食,生产队补助粮食,修大岗坡的干劲大得很,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天吃五顿干饭。我们这是公社的工程,公社的工程当时是一个人每天公社补助半斤粮食,补助六七分钱的菜金。
当时有些地方农民吃粮还蛮紧张,还有吃不饱的时候。我跟别人说,有一些人不相信,说我是污蔑毛泽东时代,说毛泽东时代农村哪有吃不饱饭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听说过没有,就是知青上山下乡的68年,或许是69年,记不住是安徽省还是江西省,有一个叫李庆霖的老师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李庆霖是福建人,给毛主席写信是1972年——编者注),说他儿子插队落户,吃不饱饭,病了,看病也难,希望主席过问一下。当时毛主席专门给他写了一封回信,表示了歉意,并给他寄了两三百块钱,这是真实的事情。后来整造反派的时候,李庆霖还因此受到了牵连。关于农民“吃饭”的问题毛主席还有个指示,意思是,忙时吃干点,闲时吃稀点,粮食不够瓜菜代。
生产队的民兵排长说:“知青不会种菜,吃菜难。听说前两年下放的老知青有的还偷农民的菜。既然粮食能由着他们随意吃,我看菜也由着他们吃。他的种的菜不够吃的时候,让他们到队上的菜地去薅几棵菜,到队上的豆腐坊去端几块豆腐,我看也行。”
妇女队长万青说(妇女队长是那个姓朱的老婆):“等他们从水库回来,叫我们当家的(指老朱)帮他们买一只壳郎猪(指半大的猪)过年杀了,每人提十几斤肉回家孝敬父母。再买几只鸡,每天生几个蛋,改善一下生活。”会计郑秀理也出了个点子:“生产队分东西一家算一户,小青年五个人五个姓,当然算五户。这样干社员们没有话说”。这就是生产队队委会给我们知识青年的补偿,因为他们挪用了我们的安家费。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情报!给老洪浩取完扎在他身上的针以后,我跑步回家去给几个同学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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