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派编按:地球人都关注美国大选——美帝在全球政治经济结构的垄断地位,影响着世界上无数人的生活,不论特朗普(川普)连任还是拜登挑战成功都牵一发动全身。在中国,或许更多人关心选举对中美贸易战造成的影响,但我们想追问:我们对美国大选的理解仅止于此?拜登赢了我们会好过(一点)?中国或美国「赢」了贸易战,普通民众的生活会明显改善?这终究是一场抽象的国家级胜利,赢的是垄断代表权的上层政经阶级,输的是无数的你和我。让我们抛开狭隘的框框,戴上进步的眼镜,看清楚资本帝国如何逼迫我们彼此对抗,我们從何认清真正的敌人。
文/北涵
美国左翼网络流行期刊《Common Dreams》,在今年9月底时刊登了一封不长的联署信。这短短几百字的联署信,只有一个核心:美国进步运动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在今年11月份的美国大选中击败特朗普(川普)。对于不乏声望极高的五十多名联署者而言,事情的逻辑很简单:特朗普是对于美国和世界最大的威胁,如果要击败特朗普,不管你如何厌恶拜登,现实的简单逻辑只留给你了一个选择,就是去动员大家为拜登投票。尤其是在摇摆州,数量不多的选票差距或许就能左右整个大选结果。当然,联署信中反复强调,我们不应该对拜登和民主党有任何幻想,投票外最重要的仍然是组织草根社会运动。
看似简单的逻辑,却再次引起一轮左翼内部的论战。对于左翼,今年初桑德斯在民主党候选人争夺上的败选,无疑是极其沉痛的一击。也让左翼回到了一直没有摆脱的困境:到底是捏着鼻子把票投给不断让进步力量失望的民主党,还是弃票或者投票给例如绿党这样的第三党?如果选择后者,如何看待在客观上增加特朗普获胜几率的后果?这是美国左派持久的被称为“LesserEvilism”的困境:选择邪恶,还是选择小一点邪恶?虽然美国左翼很清楚聚焦的不应该是选举,但又无法忽视选举结果对于社会的影响。如果拒绝这样的狭窄选择,还可以有什么其他出路?
这些问题几乎在每次美国总统大选都会出现,分别在于每次大选两党候选人的政治主张,以及当下社会进步运动的力量,会造成这些问题的讨论激烈程度不同。但自新自由主义时期开始,美国两党政治急速向右翼倾斜,今天的民主党人和此前的温和共和党人的政治主张相差无几。一方面,这代表共和党的候选人及其代表的政党利益更加右翼,他们的胜利对于社会的负面影响也更加巨大,甚至鼓舞极端右翼势力的扩张。另一方面,这也代表民主党右转,越来越无法得到左翼的支持。不仅拜登在个人政治史上始终是相对保守的,同时他也不代表任何新进进步势力,无法期待他的当选可以带来进步政策。
桑德斯在民主党候选人初选败选后转为支持拜登
美国左翼争吵最大的,无疑是2000年的美国大选,共和党的小布什在几个关键摇摆州与民主党的戈尔的选票极其相近,而一位进步的第三党候选人纳德被广泛批评分割了进步选民的选票。事实自然要比这复杂得多,但大家看到小布什在任期间连续发起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直接和间接造成几十万人的死亡,左翼无疑担心类似情况会再次发生。目前,虽然最近的选民调查都显示拜登领先,但关键仍是选举日选民是否出来投票,特别是一些重要的摇摆州。同时,上次大选希拉里在领先民意调查后仍然输掉的情况,更是让很多人不敢掉以轻心。
左翼的困境
为什么我们需要理解远在美国左翼的讨论?除了美国大选的结果会对世界有着重要影响外,美国左翼面临的困境,远远不限制于大选,也不限制于美国。任何地方的左翼,都无法逃脱现实活动要时刻面临的不完美的选项,怎么去思考和应对这些问题是我们所有人的挑战。
对此,我们值得去看一下在美国一份新的革命左翼期刊《Tempest》上三篇文章的相互争论。值得注意的是,三篇文章的多位作者,在政治光谱上都是革命左翼,所以这并不是革命左翼与改革左翼的对话,而是革命左翼内部的讨论。
白人至上主义者为特朗普的辩论发言欢呼
今年8月,《Tempest》刊登了一篇叫做“小邪恶的陷阱”的文章。作者在列举出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的危机后,认为社会主义者需要抗拒压力,不要因为特朗普的”大邪恶”,就去鼓动人们去支持拜登的”小邪恶”。作者认为这个策略,会迫使左翼减少对于民主党的批判,导致失去自己独立的运动诉求。对于左翼运动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政治独立,建立和加强自己的运动,避免被吸收到民主党党派政治里。
如果有的读者认为拜登不是那么邪恶,作者举例拜登在长达将近50年的政治生涯中,曾经帮助瓦解美国的社会福利制度,支持任命右翼法官,宣扬无数伤害工人利益的自由贸易协定,投票给犯罪法案导致大规模监禁,以及支持越战后几乎每一场美国的海外战争。更甚的是在前段Black LivesMatter运动中,他不但没有支持运动提出的消减警费的诉求,反而是支持投入更多警费。并且,作者指出统治阶层越来越多人开始放弃特朗普,这包括为特朗普工作的诸多共和党人物,以及其他美国政治和经济精英,呼吁投票给拜登。作者认为社会主义者需要参与竞选,但前提是有我们自己的候选人。他们认为这次大选应该投给绿党的候选人,即使他们认为绿党本身也有很多问题。
对于以上提到的诸多基本事实,其实革命左翼内部分歧不大。在9月份发表的一篇名为“更大的邪恶”的回应文章中,作者首先认为我们不能确定特朗普一定会输,所以现在鼓励不投票或者投给第三党,仍可能帮助特朗普当选。其次,作者当然同意街头运动的重要性,但他同时指出在街头运动能实际影响政策的地方,都是民主党为大多数的城市和州。换句话说,社会运动本身实际改变社会的能力,往往需要在政体中有相对能被影响的政党。在这点上,民主党往往更能被社会运动所影响,去推进一些进步的政策。相反,共和党通常会面对街头运动无动于衷。作者提到去年9月,纽约市曾有超过25万人的“气候罢工”,但不到两个月后特朗普就正式撤出了巴黎协定。作者认为小邪恶自然是邪恶,但还是更小一些,希拉里或者拜登的政策虽然不一定进步,但也不大会像特朗普的政策如此右翼。最重要的是,谁在白宫对于社会运动的压力和诉求的回应也会不一样。对社会运动有优势的政治环境,是对社会运动和改革极为重要的。
接下来,第一篇文章的作者在10月份作出了新的回应。在一篇名为“小邪恶无法阻止邪恶”里,作者坚持认为我们讨论的前提,是特朗普几乎已经肯定会败选。其次,作者澄清他们反对的不是当日投票,而是反对左翼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为拜登动员投票。每次总统大选都被左翼看作最重要的选举,也就因此不停地将自己的政治独立性拱让出去。作者也挑战所谓民主党执政的地方,会是对社会运动更有利的环境。相反,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没有提供更有利的环境,而都只是在大规模的社会运动挑战下,才会让步。同时,民主党也更容易把进步运动吸纳到体系中去,以此消减社会运动的风潮。文中举了很多美国历史上社会运动与政体关系的例子,都是值得去认真思考。最后作者的结论,仍是坚持左翼应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组织斗争中。
是否还有其他出路?
美国民主社会主义党成功吸引年轻人支持,但可以走多远?
这三篇文章中将左翼的困境展现得十分清晰。当不难看出,虽然确实在一些问题上有分歧,但归根结底左翼遇到的核心问题,仍然是自我力量的渺小,也就导致选择的狭窄。在历史上,美国的左翼和社会运动更强大时,不乏其他的尝试,例如建立自己的政党。美国社会主义党曾在20世纪初富有相当影响力,在尤金·德布斯的带领下曾在美国大选中两次获得将近一百万的选票。俄罗斯革命后成立的美国共产党,在美国三四十年代激烈的劳工运动中有很深入的参与。但在近几十年中,建立群众政党的尝试还未成功过,包括建立工人党的努力。
在过去几年受桑德斯竞选影响下,“美国民主社会主义党”的崛起,给予了很多人希望。民主社会主义开始吸引年轻一代的美国人的同时,也正是美国其他更小的左翼团体的停滞与瓦解的时期,不少其他左翼团体的成员纷纷加入了“美国民主社会主义党”,一下子使会员数增加到了七万多人。但严格上说,它并不是一个政党,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一家注册的非盈利机构,不可以用自己的政党身份参加政治选举;同时,它也更像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左翼网络,最有活力的是成员在各地区分支的活动。在过去几年间,他们一直在支持公开认同民主社会主义的参选者,这些参选者通过民主党的身份来参加选举。但这种方法,无法脱离民主党的基本框架,并且时常会受到民主党内部的保守力量限制而寸步难行。所以这条路线能走多远,很值得怀疑。当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能将进步运动有限的能量转化成以工作场所为基础的工人力量。这也是最难的,需要组织者长期在工作场所中,不为上层政治竞选所动而持续组织工作。这可能是唯一能跳出大小邪恶逻辑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