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屏：美国为何会暴力抗议频发？—兼论美国现时的政治大气候

　　本文作者：韩东屏，美国华伦威尔逊大学政治学教授，由《思想中国》首发英文版，本文写于2020年7月，发布时有删节。

　　美国黑人的暴力抗议示威，正在改变美国的政治大气候。“黑人命也是命”运动纽约州领导人霍克·牛塞姆于2020年6月25日在法克斯新闻采访中公开讲，如果他们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准备把美国的政治制度砸碎。对攻击他们采取暴力手段的批评者们，牛塞姆回应说，不要来虚伪的，暴力就是美国的文化。美国人到美洲来，用暴力把土著人的土地占为己有。美国人到别的国家，把人家的政府推翻，换上他们喜欢的人。言外之意，就是黑人的暴力抗议活动，完全符合美国人的政治文化。

　　其实想砸烂美国政治制度的美国人，不只是美国黑人，还有其他美国少数族裔以及不少年轻白人。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统计数字显示，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美国年轻人倾向于社会主义。在那些不很了解美国的人看来，作为资本主义大本营的美国，竟然有百分之六十的年轻人拥护社会主义，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了解美国实情的人来说，他们则认为其是美国两极分化的必然结果。这就是美国民主党总统初选候选人桑德斯在其竞选活动中提出要在美国进行一场革命的社会基础。

　　根据另一名民主党总统初选候选人伊丽莎白·沃伦的统计，美国最富有的、前百分之零点一的人，拥有跟最贫穷的、前百分之九十的穷人一样多的财富。2020年，美国的大学生学生贷款负担达到一点六兆美元，本科生人均贷款数额近三万美元，研究生的贷款则高达十几万，乃至二十几万美元。三十多年前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同屋的医学院学生贷款已达十万美元，已经让我吃惊不已。但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收入高，毕业后可以慢慢还贷款，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但一般的本科生毕业后收入比较低，还贷就有困难。穷苦人家的子弟大学毕业伊始，肩上背负着沉重的学生贷款，他们没有钱买房子，没有钱结婚生孩子。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的人，至少可以有一份公司提供的医疗保险，如果找不到好的工作，那就连医疗保险都不会有。基于此种现实，对背负如此沉重经济负担的美国年轻人来说，桑德斯主张的免费大学，免除大学生贷款，免费全面医疗保险的竞选纲领，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

　　奥巴马等民主党精英，坚决反对桑德斯的社会主义革命主张，他们不认为美国人会放弃他们现有的政治制度。现在看来，奥巴马等民主党的精英们低估了美国黑人，其他少数族裔以及白人年轻一代要求革命的意愿，特别是在政治大气候发生改变的时候，年轻人要求改变的能量就更加显现出来。二百八十多个美国的城市，包括了所有的州，都发生了暴乱，并引发欧洲和其他地方的响应。更严重的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许多城市的警察不想跟抗议示威的民众对抗，其中好多地方的警察，主动向抗议示威的民众下跪，寻求跟示威群众妥协。美国历史上的二十几个重要坐标式人物的雕像，包括首任美国总统华盛顿，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杰弗逊，发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耶鲁大学的创办人，都被示威群众捣毁。这样动摇国本的暴力行为，都被容忍了。更有甚者，美国国会议长南希·佩洛西竟然带领民主党国会议员，集体向暴力抗议示威群众下跪致意。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

　　当然美国有一些白人，少量黑人，对美国发生的一切非常不满。我所在的北卡州卫明顿市警察局于2020年6月25日不得不解雇了三名白人警察，因为这三名警察在警车的录像里公开说要屠杀黑人，要发动第二次内战，把黑人全干掉。现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就是试图代表这些白人的意愿。他说的“敢抢劫就开枪”的命令，都是美国和西方政客惯用的政治术语。但这次不灵了，受到到大部分其他美国政客和市政当局的抵制和唾弃。许多美国州市政府官员都基本上顺应了抗议示威者的要求，表明美国的政治大气候正在改变。个别白人关于再来一次的内战的威胁看来并不现实。武力镇压的代价太高，危险太大。特朗普要求军方出动军队，镇压暴力示威者被军方断然拒绝。特朗普尽管是美军总司令，但他有所不知。占美军总数百分之四十的美国黑人士兵，一旦出动，枪口会朝向谁是很难说清楚的。军方不想发生于越战期间的士兵抗命的事再发生。

　　在和平改变还是武力对抗的选择面前，大部分美国人会理所当然地选择和平改变，武力对抗的代价太高，是美国社会难以承受之重。最近美国各大学的黑人学生会，要求学校的白人教授检讨他们的教授课程，他们本人的教学方法，并要求学校当局检讨学校的各项政策，有无种族歧视的嫌疑，并作出具体的改变和如何改变的承诺，很像中国文革中学生组织向教授和学校领导提出的勒令状。一般情况下，这种挑战教授和学校权威的事情，很难得到教授和学校的正面回应。但在目前的政治大气候下，校长代表学校当局，许多教授个人，许多院系，都按学生会的要求进行了正面回应。看来暴力威胁比和平抗议要有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