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埋葬皮诺切特的遗产,就在今日

智利:埋葬皮诺切特的遗产,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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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2020.10.25)在智利举行的全民投票为废除皮诺切特政权提出的右翼宪法和在真正民主的基础上重建国家创造了机会。

  今日,智利就新宪法举行了历史性的全民公投。智利人民将首先被问及他们是否需要一部新宪法,如果是,宪法本身又将如何制定。备选项是制宪会议(西班牙语:convención constitutional)或混合会议(西班牙语:convención mixta),其中的差别比起字面上看来更为深刻。

  前者得到了左翼政党和组织的广泛支持,它将由155名成员组成,这些成员将在下一次地方选举中由公民社会选出。后者得到了自由派的支持,它将由172名成员组成,但其中50%是国会议员,50%是由公民社会选出的民选成员。这项从纸面上看来似乎相当技术性的选择,实际上是自1988年全民公决将独裁者奥古斯托·皮诺切特(Augusto Pinochet)击败以来,智利人即将参与的最重要的政治投票。

  在智利举行全民公投的强烈要求,既不是在幽闭恐怖的智利国会内部产生的,也不是出于现任右翼政府塞巴斯蒂安·皮涅拉(Sebastian Pinera)的利益。相反,它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压力的产物,这种压力肇始于2019年10月的社会反抗。

  智利在全国各地发生了为期数月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活动造成34人死亡,400多人永久受伤,智利人民迫使政府和国会就新宪法进行全民公决。这一呼吁得到了一直在支持抗议活动的进步政治联盟(包括政党、工会、社会组织)的支持。但这为什么对智利人来说是如此重要的要求呢?答案源于智利的历史,以及今年是萨尔瓦多·阿连德当选总统50周年的事实。

  阿连德的幽灵

  1970年9月4日,阿连德的当选为智利开辟了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因而呈现出了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进步的政治和社会议程。在人民团结阵线(译者注:Unidad Popular,智利历史上的一个左翼政党联盟,前身是人民阵线)政府执政的短暂时期里,通过资源的国有化、财富的再分配和增加社会保障,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原住民社区的情况也有所改善。马普切是智利最大的原住民社区,他们收回了在西班牙殖民统治期间和独立的智利民族国家巩固时期被侵占的数百公顷土地。

  然而,社会主义的梦想,甚至即使是社会进步的梦想,随着美国实施的经济封锁和当地精英对美国的支持而告终,这引发了1973年皮诺切特残酷的独裁统治。这一时期的特点不仅是十七年来系统性地对人权的侵犯,而且还取消了在人民团结阵线政府时期实施的许多社会主义的和进步的方案。

  “芝加哥男孩”扮演的角色是众所周知的。在弥尔顿·弗里德曼(译者注:Milton Freedman,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芝加哥经济学派领军人物、货币学派代表人物,以主张自由放任资本主义而闻名)的指导下,他们将智利用作世界上第一个新自由主义的实验场。但是,今日的事件之所以变得如此重要是在于——如果没有在独裁政权中强行实施的当前的政治宪法,经济改革进程就不可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立新自由主义。

  尽管多年以来,智利一直被认为是南美较为富裕的国家之一,但智利的利益蛋糕一直是而且也继续仅由上层阶级所看到,而这一切是由皮诺切特宪法所规定的。当它放任私人教育、医疗保健和养老金在各种其他私人创富举措中扩张时,社会和经济的不平等就被刻在了它的字里行间。

  尤其是这三个社会供给的关键领域都基本上交给了市场,这三个领域是数十年来加深智利阶级不平等的支柱。尽管多年来遭到抗议,但通过将它们写入宪法,使得它变得近乎于无可撼动。

  改革的尝试

  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人们对宪法进行了审慎的改革,承诺这些改革将足以缩小贫富差距。这种方法是以精英政治的神话为基础,以鼓励智利人民继续努力工作来摆脱贫困。

  然而,自回归民主30多年,以及1980年宪法确立四十年后,智利也才仅仅是显得现代化了。圣地亚哥的金融部门蓬勃发展,将高高的玻璃建筑带到了该市最富裕的地区,这导致新兴精英将该地区称为“圣哈顿(Sanhattan,译者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Santiago和曼哈顿Manhattan的合成词)”,这反映了智利统治阶级与美国资本主义的亲密关系。

  在过去的30年中,政治光谱两边的政府都将这种现代化的外在表现向海外推销,从而带来了国外广泛的直接投资,而这导致了严重的环境灾难和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冲突,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原住民社区和农村社区。

  然而,2019年10月,在100多个燃烧的地铁站冒出的滚滚浓烟,以及涌向该国主要城市的街头的数十万人所带来的氛围烘托下,智利这个现代化、先进国家的美感随之轰然倒塌。人们起初是对公共交通票价上涨感到愤怒,很快就扩大到了对养老金、医疗和工资等一系列长期存在的社会和经济担忧,并最终走向了要求制定新宪法。

  国家精英、媒体和政府只能承认,这是他们已衰败多年的政治计划的一个转折点。但是,新宪法运动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前几年就充斥着要求进行结构性改革的运动,然而却被以“违宪”为理由在国会受到了限制。

  教育和养老金改革是两个令人关注的领域,它们获得了民众的大力支持。2011年的“免费教育运动”历时9个月,在这场运动中,大学和中小学学校被占领,以满足为全体人民提供免费和优质的教育这一要求。这场运动被一项畏畏缩缩的教育改革应付过去了,改革没能解决诸如终止学校市政化(municipalisation)之类的问题,而这是导致小学和中学教育不平等的关键原因。

  对进步式改革的限制一直存在于宪法中,其有关“教学自由”的条款为私立学校和教育商品化提供了正当理由,使普遍的国家供给沦为一场白日梦。这就在所有教育层级上都锁定了暴利牟取和经济竞争。

  2018年,由退休人员领导的全国性运动——被称为“拒绝AFP(No More AFP)”,这指的是养老基金管理公司(administrators of pension

funds,译者注:私人的退休基金管理公司)——加强了要求结束由现任总统的兄弟、独裁统治时期的前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部长何塞·皮涅拉(Jose Piñera)于1981年创立的现行私人养老金制度。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据说能让所有经济部门的工人受益的私营体制却并不包括军队,军方决定为自己保留旧的国家管理的养老金制度。“拒绝AFP”运动揭示了在养老金私有化40年之后,工人,尤其是低收入者,他们的养老金减少了,获得医疗保健服务的机会受到了限制或得不到保障。它进一步破坏了日益崩溃的政治秩序的合法性。

  对新自由主义的反抗

  这些运动以及许多其他运动展示了不满情绪的积累过程。这种不满情绪在2019年的反抗中爆发了。在2019年的反抗背景下提出的许多要求,几乎与五十年前阿连德提出的政策和政治思想不谋而合,例如水资源的国有化,对工人的权利和马普切民族的承认。

  反抗的力量被导向了对新自由主义的反对,新自由主义是在17年的独裁统治期间以武力强加给智利的一项经济和政治计划。10月18日,引发了学生抗议的地铁票价的上涨只是一个导火索,并让所有要求中的核心口号得以兴起:“不是为了30比索,而是为了30年。”

  令政府和大多数政治精英感到惊讶的是,该运动没有任何政党或政治团体控制或领导。事实上,左翼政党,如共产党和广泛阵线(Broad Front),是在群众瘫痪圣地亚哥及其他城市的街道之后才加入这场运动的。自从阿连德当选以来,这是第一次由人民领导智利变革的斗争。

  这并不意味着各政党在随后的进程中没有发声。右翼政党继续抵制变革,拒绝了反抗中所产生的要求,又回到那些缺乏说服力的理由上去了,他们还在助长恐惧并寻找替罪羊。这些政党中的一些自由派人士已经接受了需要通过改革来进行变革,并加入了要求制定新宪法的行列。

  另一方面,左翼和中左翼政党一直支持社会反抗的核心诉求。许多左翼政党的议员是2011年学生运动的领导人,因此与基层组织有联系,而其他许多人(尤其在共产党中)则经历并抵抗过皮诺切特的独裁统治。

  倘若没有2019年10月的社会反抗,国会就不会做出赋予智利人民对新宪法进行全民公决的投票权的决定。尽管发生了反抗,但毕竟还有一个真实的关于智利的传统叙述——智利是一个遵循和尊重其制度的国家。对秩序、制度功能的广泛采用以及国家存在必要性的广泛接受,始终贯穿于智利历史。

  阿连德是五十年前经由民主选举产生的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民族特点,这不同于该地区其他走上武装革命道路的社会主义运动。今天的公投在本质上是类似的。它象征着试图用民主的方式来平息反抗的愤怒之火。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围绕公投的运动受到Covid-19疫情的限制,这场危机无疑对该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关于起草新宪法所采用的程序类型的决定,对于此刻能产生多大程度的变革而言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如果混合会议胜出,这将意味着那些在国会中已经抱团了数十年的政治精英中的特权阶层,将对决策产生重要影响,这与社会反抗中诞生的原则背道而驰。但必须指出的是,左派之间缺乏团结——这是这一时期的一个关键主题,令它无法调动群众的力量——也可能在制宪会议的场景下危及改革的前景。

  此次投票的利害关系巨大,但无论结果如何,不确定因素都会依然存在。这场社会反抗复兴了阿连德的社会主义以及人民团结阵线的文化和同志精神,使维克多·贾拉(译者注:Victor Jara,智利广受人民尊重的民谣歌手,因反抗皮诺切特的军事政变而惨遭杀害)的柔和嗓音在抗议者的高呼中重获新生。但事实仍是,智利在经历了40年的新自由主义之后,依旧是一个没有广泛政治参与的原子化国家。

  今天,当人们参加这一代人最重要的投票时,这些矛盾就会浮现。另一场反抗和更深层次的政治分化的可能性是显而易见的。然而,阿连德在最后一次演讲(译者注:可参看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3209790/)中提到的圣地亚哥的一条长长的大道——一个开启的伟大道路的梦想在大众的想象中变得生动起来。统治阶级似乎对于再次抹杀这一梦想感到束手无策。

  关于作者:梅兰妮·克鲁兹(Melany Cruz)是一位智利政治学家,研究拉丁美洲的公众情绪和暴力。

  原文链接:

  https://tribunemag.co.uk/2020/10/today-is-chiles-chance-to-bury-pinochets-leg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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