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年,沈志华先生在学界甚为活跃,受到不少人的推崇,不少高校和机构请他作演讲,参加学术会议;在境外、国外的学术影响也不小,还在国外获得过奖项。
近期,通过网络,小编读到陈湘安题为《历史研究中的文明尺度》的文章。文章认为,从事历史研究应该讲究文明尺度,历史研究的标准是以事实为标准。作者强调了运用档案材料的重要性,并认为民间研究的兴起改变了人们对中共党史的认识。而在这些民间研究者中,作者特别称道了沈志华先生。
作者讲,《毛泽东、斯大林与朝鲜战争》等历史著作的作者沈志华堪称其中的一个范例。苏联解体之后,有关中苏关系和共产国际的大批档案文件解密,成为沈志华等一批研究者的重要研究来源和依据。这批档案披露的事实改变了许多历史的定论。沈志华是因研究解密档案成为一个被网民称为颠覆性的历史学者,主张重读历史。他在香港科技大学讲课时甚至说:过去看到的东西几乎都是不能相信的,历史学家就是要把真实的东西写出来给大众看,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实、客观、详尽地告诉后人。
由此可见,沈志华先生在社会上的影响之大。
二
沈志华先生多年来受聘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2018年底又担任华东师范大学新成立的世界历史研究院的院长。沈志华先生是否属于所谓的民间研究者姑且不论,这里只就他的一些言论提出点评,来看看他何以能被视为“颠覆性的历史学者”。坦率地说,他的不少观点是有问题的,不仅体现出学风不严谨,而且体现出很强的意识形态偏向,其中一些看法是非常错误的。下面略举例分析。
1.对无产阶级政党的领袖人物特别是毛泽东和斯大林采取嘲笑的态度,缺乏应有的尊重
在谈到毛泽东主席访问苏联时,沈志华先生讲:“等到祝寿完了,各国领导人都走了,就剩毛泽东一人,他待在宾馆里,也不出来,在那里发脾气,毛泽东有什么脾气呢?毛泽东不睡沙发床,只睡硬板床,他就把宾馆里的沙发垫拉出来,扔在地上,说‘非要让我睡这个,我就是不睡’。他还有一个毛病,不会用马桶,他上厕所必须蹲着,不坐着,一个人在厕所里发牢骚,非让我坐在这儿,有什么办法。”[1]
这段文字明显是一种推测性的、小说式的语言,其用意是贬低、歪曲领袖人物的形象。
关于斯大林,沈志华先生讲:“斯大林特别坏,他故意耍马林科夫。大家都在这儿坐着,他说,马林科夫,下一届政治局委员都是谁,你考虑好了吗?马林科夫心说,这哪是我考虑的问题,我要考虑这个我脑袋不得掉了,所以他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斯大林说,你把名单拿出来让我看看。但马林科夫根本就没有名单,吓得汗都下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斯大林一看这个情形,非常高兴,哈哈一笑,从兜掏出一个单子,我已经拟好了。从十一人增加到二十五人,就整个改变了领导结构。等到3月5号的时候,他们又给改过来了。新一代的苏联领导人其实是看到了原来苏联社会的问题,必须得改变,不改变苏联社会就要爆炸。等他们把联合决议起草完了,大家再到隔壁一看,9点多,斯大林正式咽气了,大家心里踏实了,真醒过来那就麻烦了。”[2]
这里沈对斯大林的描述,用语粗俗恶劣,根本就不应该是出自严谨的历史学者之口。
从以上两例,读者不难看出,沈志华先生对毛泽东、斯大林这样的无产阶级政党的伟大领袖采取何等轻慢的态度。作为历史学者,这是完全不应该的。
2.宣称毛泽东有“帝王思想”
沈志华先生讲:“如果我们把视线往后拉,看到1956年事件,直到1961年中朝建立同盟关系,签订同盟条约的时候,你就会明显地感觉到毛泽东有那种所谓的中央帝王的思想,此后,他在处理许多问题的时候都是如此,可以说,毛泽东没有作为一个现代民主国家领导人的现代感觉,他仅有一个中国传统皇帝的感觉。”[3]在谈到中朝关系时,沈志华先生讲:“中国与朝鲜之间在历史上长期保持着宗藩关系,其特点之一就是宗主国并不要剥夺藩属国的主权,要求的只是臣服和追随。毛泽东熟读古书,作为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和亚洲革命的负责人,在他的头脑中有意无意地接受了‘中央王朝’的统治理念。”[4]“在冷战时期的中国和朝鲜,其外交决策方式都体现为‘领袖外交’,也就是说,毛泽东和金日成的个人理念决定了两国关系的基本走向。毛泽东在新中国建立伊始就开始考虑如何恢复历史上中国对周边国家的主导权和领导权,又熟读中国古代史书,深谙中国历代皇帝作为‘天朝大国’天子的统治术。因此,在他处理与朝鲜关系的理念中,有意无意地闪现出历史上中国帝王的‘天朝’意识。”[5]
毛泽东主席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带领中国人民浴血奋战,推翻了三座大山,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毕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国家发展奋斗,毕生为人民服务。毛泽东等老前辈具有深厚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对许多新生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不少无私援助。我不知道沈志华先生是从哪些档案里读到了毛泽东有帝王思想。无疑,沈的观点是非常不公正的!
3.对中国抗美援朝决策的评价是很不恰当的
谈到抗美援朝战争时,沈志华先生讲:“中国出兵,毛泽东不是为了国家安全,如果他是为了国家安全,他就不动了,不动是最安全的了,所以他不是为了国家安全,……其实就是为了苏联,为了苏联潜在的背后还是为了自己,因为当时能够帮助中共,能够稳定这个政权,能够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同时搞经济建设只有苏联,所以毛那会儿就是为了要挽回跟苏联的关系,他当然知道现在出兵对中国非常不利,中国没有这么准备,武器又不如人,这些材料都非常详细。但是他不这样做就彻底失去了斯大林的信任,中苏同盟条约就形同一张废纸,没有人再来帮你,所以他只能出兵。”“毛泽东出兵朝鲜就是一个赌,他赌着了,斯大林答应了他所有要求。这就是我对毛泽东访苏,中苏同盟,到朝鲜战争整个关系的理解。”[6]
关于抗美援朝战争,众所周知的基本史实是:美国是侵略者,侵略我国友好邻邦朝鲜,并且直接威胁中国安全。中国出兵完全是美国侵略者的进犯逼出来的。不知道沈志华先生是从哪些档案中读出来:“中国出兵,毛泽东不是为了国家安全”,而“是为了自己”。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牺牲,毛岸英同志也牺牲在朝鲜战争上。沈对抗美援朝战争的言论令人寒心!
沈志华先生把朝鲜内战和抗美援朝战争归因于中国、朝鲜和苏联。这一点与西方主流观点是一致的。他用大量笔墨来揭示朝鲜如何与苏联、中国沟通发动朝鲜战争,忽视世界历史发展大趋势和国际大背景,孤立地看朝鲜内战和抗美援朝战争。他的书《毛泽东、斯大林与朝鲜战争》的一个结论是:“中苏同盟条约签订导致了朝鲜战争的爆发”。
4.全盘否定“苏联模式”,为戈尔巴乔夫开脱苏共亡党亡国的历史责任
谈到苏联解体时,沈志华先生讲:“苏联这么一个超级大国一瞬间就轰然倒塌。当然什么说法都有,过去比较集中的一个说法是因为戈尔巴乔夫叛变了,他出卖了苏联共产党。这个说法很有政治性,但是很缺乏学术性,没有什么根据。”[7]“但是总的趋势可以这样认为,戈尔巴乔夫的失败不是他个人的失败,而是苏联党和国家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船调不过头来了,早晚是一死,就是早的事还是晚的事。戈尔巴乔夫就是在你病入膏肓的时候,下了一剂重药,结果当场死亡。你要是下点轻药,或者你干脆不下药,还能喘息一段时间。但这种体制确实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8]
沈志华先生还说:“苏联政府的垮台、苏联共产党权力的丧失,确实是人民的选择。……因为人民厌恶了这种制度,不再选择这样的制度。所以,这到底是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责任,还是人民的选择?”[9]这里,沈志华先生显然是在为戈尔巴乔夫开脱历史责任,就是为戈尔巴乔夫抛弃马克思主义、实行多党制、推行所谓的“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从而导致苏共亡党亡国,开脱历史责任。
沈志华先生讲:“苏联解体和苏共垮台……标志了斯大林模式的终结——‘十月革命’所开创的苏联社会主义道路已经走到尽头”。“毛泽东本人对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最后以失败告终”;“毛泽东以后,中国渐渐走上了一条本质上与苏联不同的发展道路。”[10]这里,沈志华强调毛泽东对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失败了,是不符合实际的,这是意在全面否定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就。毛泽东等老前辈开创的社会主义事业为改革开放打下了坚实基础。没有改革开放之前的社会主义建设基础,我们绝不可能取得改革开放40年来如此辉煌的成绩。说毛泽东对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失败了,也是在全盘否定“苏联模式”。说中国后来走上了本质上与苏联不同的发展道路,也是不正确的。昔日苏联的道路是社会主义道路,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也是社会主义道路,不是本质上的不同;资本主义道路与社会主义道路才是本质上的不同。
沈志华先生特别强调:“苏联这个制度自诞生到20世纪90年代灭亡,始终一成不变。”[11]这一判断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苏联不是静止的,一直在发生变化。赫鲁晓夫时期就与斯大林时期不一样;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更是“大刀阔斧”地实行错误的改革路线,实际上已背弃了“苏联模式”,最终导致苏共亡党亡国。沈志华先生讲苏联“始终一成不变”,是在强调苏共亡党亡国是“苏联模式”的失败,而不是戈尔巴乔夫实行错误改革路线造成的。许多俄罗斯人包括普京总统在内,都认为苏联解体是历史悲剧,而沈志华先生却认为:“既然中国的发展道路与俄国不同,那么大可不必为苏联解体而伤感和忧虑。”[12]
5.渲染朝鲜是中国的敌人、韩国是中国的朋友,主张中美配合,实现韩国主导下的朝鲜半岛统一
2017年3月,沈志华先生在大连外国语大学作讲座,其在3月19日的讲座中,谈古论今,引经据典,不惜歪曲历史事实,宣扬其主旨:中国应该抓住机遇帮助韩国把朝鲜统一掉。
沈志华先生说:“我们现在就来看一看,朝鲜和韩国,谁是中国的朋友,谁是中国的敌人。表面上看,中朝是同盟关系,美日支持韩国对抗朝鲜,这是冷战的遗产。但是,我认为,经过这几十年的争斗和国际环境的变化,情况早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就目前的格局来看,朝鲜是中国潜在的敌人,韩国是中国可能的朋友。”“在解决朝核危机的问题上,中国应该采取主动,关键是不能站在维护朝鲜的立场上解决这一问题。”“所以我想战争的可能性是不大的。那么就是和平统一,而且是以韩国为主导的和平统一。我个人觉得这应该是个比较好的出路,也应该是中国持有的立场。”“我是从历史的角度看问题,研究结果告诉我,朝鲜已经不是盟友了,而韩国已经化敌为友了。……如果我们定位定好了,大势看清楚了,敌我友分明白了,政策的制定就比较清楚了,至于制定哪些具体的方针措施,我想中国人有的是方法。”[13]
沈志华先生在这里长篇大论宣扬朝鲜是中国的潜在敌人,韩国、美国是中国的朋友,不是偶然的。2017年11月,沈志华在日本的一个报告中谈到朝鲜半岛问题时又说,可能性之一是:“朝鲜不接受放弃核武器,一心要掌握核武器,那就中美联手把它干掉。然后在韩国的主导下,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14]在201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他又强调:“美国和韩国仍然是朝鲜的敌人和威胁,但对中国已经不具有直接的安全威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潜在的盟友。”这里,不仅韩国是“潜在的盟友”,而且时不时把航空母舰开到中国海域耀武扬威的美国,也对中国不具有“直接的安全威胁”,而成了“潜在的盟友”。[15]
读了沈志华先生的言论,让人不得不感到他作为历史学家是非常不严谨的。历史研究的基本要求是论从史出。关于当前朝鲜半岛形势,众所周知的是,美国长期驻军韩国,美韩不断军演,威慑朝鲜及其他有关国家;韩国近期又同意美国部署“萨德系统”,制造东北亚紧张气氛,威胁中国安全。不仅如此,美国还在日本长期驻扎大军,多方军演不断,威胁地区安全。怎么在沈志华先生的眼中,美国和韩国就成了我国盟友,而与中国实行相同社会主义制度的朝鲜却成了潜在的敌人呢?在我看来,沈志华先生言论所主张的,正是西方国家集团企图达到的目的。沈志华先生无视世界格局的真实状况,无视历史发展大趋势,竟能得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结论。作为历史研究者,并以重视档案出名,沈志华先生是从哪家档案中看到了美国、韩国是中国潜在盟友,而朝鲜是中国的潜在敌人?
三
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学者,我们从事历史研究工作,最根本的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
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不可能脱离今天社会的客观实际;历史工作者生活于现实世界之中,其历史观也不可能脱离自己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如何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关系到如何认识现实世界和如何改造现实世界。我们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要立足于历史发展大势。如果孤立地、片面地看待历史人物和事件,就会得出偏颇甚至谬误的结论。错误的史观也势必对现实社会的稳定和发展造成难以估计的消极影响。
当今中国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我国的这个新时代,处于世界历史长时段发展的大趋势之中。从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看,当今世界处于资本主义社会逐渐被社会主义社会所取代的历史阶段。这个大的历史阶段是从十月革命开始的。十月革命开创了人类历史新纪元,世界上诞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从此人类社会迈入了社会主义社会逐步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进程。苏联的存在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苏共亡党亡国,只是这一历史进程中的重大挫折,并不意味着这个历史进程的终止。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也不可能终止。西方一度盛行的“历史终结论”是荒谬的,不过是资产阶级学者一种愚弄人的政治谎言。人类社会的进程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资本主义阶段,必将不断向前发展,整个世界也必将逐渐向社会主义社会迈进。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不是什么其他的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远大前途是未来的美好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当然,这个历史进程无疑是长期的,也是十分艰巨而复杂的。我们今天的现实发展目标是建设发达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中国不应也不可能步苏联解体的后尘。中国的前进方向不可能是资本主义社会,更不可能回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只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能发展中国,这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长期认识到的真理。
中国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这是我们面临的时代课题。历史研究工作要努力揭示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规律,要对我们面临的时代课题做出科学的解释。的确,做好历史研究工作需要掌握丰富的资料,包括档案材料。但是,掌握了资料不等于能够对历史发展进程做出符合客观实际的科学分析。离开了唯物史观的指导,即使掌握了丰富的档案材料也很难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做出正确判断和公正评价。如果忽略历史发展大势,夸大个别细节,随意解读甚至“戏说”,则可能陷入历史虚无主义的泥坑。
注释:
[1]沈志华:《毛泽东访苏轶闻》,《文史大讲堂》系列讲座三,时间:2011年1月7日。
[2]沈志华:《苏联解体和斯大林模式的终结》,文化纵横网,2010年10月20日。
[3]沈志华:《斯大林、毛泽东与朝鲜战争的起源》,爱思想网站沈志华专栏文章,2009年5月30日,三味书屋演讲,更新时间:2009年6月21日。
[4]沈志华:《尊重与援助:新中国对朝鲜外交方针的形成(1950-1955)》,《历史教学问题》,2015年第6 期。
[5]沈志华:《中朝关系史研究中的几个重要问题》,《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
[6]沈志华:《毛泽东访苏轶闻》,《文史大讲堂》系列讲座三,时间:2011年1月7日。
[7]沈志华:《苏联解体和斯大林模式的终结》,文化纵横网,2010年10月20日。
[8]沈志华:《苏联解体和斯大林模式的终结》,文化纵横网,2010年10月20日。
[9]《刘瑜、沈志华、王小东等:精英、民粹与中国未来》,腾讯网,2013年11月28日,http://cul.qq.com/a/20131128/015243.htm。
[10]沈志华:《“十月革命”与中国的发展道路——写在俄国革命爆发一百周年之际》,《探索与争鸣》,2017年12期。
[11]《刘瑜、沈志华、王小东等:精英、民粹与中国未来》,腾迅网,2013年11月28日,http://cul.qq.com/a/20131128/015243.htm。
[12]沈志华:《“十月革命”与中国的发展道路——写在俄国革命爆发一百周年之际》,《探索与争鸣》,2017年12期。
[13]沈志华:《从中朝关系史的角度看“萨德”问题》,爱思想网,2017年3月23日,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03725.html。
[14]沈志华:《中朝关系演变与朝鲜拥核政策的关联》,钝角网,http://www.dunjiaodu.com/top/2017-11-29/2198_2.html。
[15]沈志华:《中朝关系史研究中的几个重要问题》,《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作者:张顺洪,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常务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文化安全与意识形态建设研究中心常务理事、中国历史研究院历史理论研究所研究员、世界历史研究所前所长,中国史学会副会长,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