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夏埃尔·克莱特科
翻译/王筱
校对/李怀涛
摘要
作为政治经济学家的恩格斯在今天并未受到重视,他的光芒被马克思遮蔽。恩格斯对19世纪工业资本主义历史所做的研究以及他对于马克思主要著作的完成所发挥的关键性作用经常被人们忽视。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启发了马克思,使其走上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道路。恩格斯在其早期文本中就已经论及了资本主义大转型。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始于恩格斯,因为是恩格斯首次阐发了核心批判要点:现代经济发展中导致危机一再发生的资本主义的独特动力并非自然过程,但却表现为自然过程。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阐发了现代雇佣工人“双重自由”的命题,这比马克思要早得多。恩格斯很早就注意到商业危机和商业周期的新现象并且先于马克思对工业发展的长短波进行研究。恩格斯将马克思遗留的手稿整理成《资本论》,他的贡献远不只是使马克思的理论通俗化,他对于马克思理论问题的理解,远比他之后所有哲学评论家更清晰和敏锐。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一再感谢恩格斯的启发和开拓工作。对马克思而言,恩格斯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启发者和批评者。
一、恩格斯与政治经济学
他本该进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这门学科当时在德国被称作官房学。巴门纺织厂厂长老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长子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原本可以从1845年夏季学期开始在波恩大学学习1,然而他的人生并未遵循这条轨迹。当时青年恩格斯前往了布鲁塞尔和巴黎,在那里他投身政治活动数年,并以记者和作家的身份获得知名度。这之前他在商行当学徒,学习经商,先后在不来梅和曼彻斯特各待了两年。
巴门工厂主之子恩格斯在今天并未享有好名声。在其成年时期的20年时间里,他当过办事员、通讯员和经理,并在1864-1875年担任曼彻斯特欧门&恩格斯纺织公司的股东。在其生命最后的25年时间里,他以食利者和股票投机商为职业,他资助着马克思一家,并且他自己过着极为舒适的绅士学者生活。作为经理和资本家,他与左翼世界观格格不入。作为哲学家,他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当中,尤其是在新黑格尔化的马克思的支持者中不受欢迎。作为历史学家他倒是享有一定声望。2但是作为政治经济学家,他并未受到重视,他的光芒被其朋友马克思所遮蔽。这极为错误。恩格斯对19世纪工业资本主义历史所做的研究被遗忘或轻视。他对于马克思主要著作的完成所发挥的作用在今天经常被人们淡化或忽视,事实上他的参与非常重要并且经常具有关键意义。当然还是有一些论文,其研究对象是作为经济学家的恩格斯,但这大都按照马列圣徒传记的传统进行撰写。在马克思学的文献中,恩格斯被指责错误地解读马克思并且犯了严重错误,这种批评论调占据上风。在恩格斯的藐视者组成的喧嚣合唱团中,塞缪尔·霍兰德(Samuel Hollander)算是一个重要的、可喜的例外。他深入研究了恩格斯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做的贡献。3很显然,与那些总是纠缠于真假教义之争的马克思主义者相比,非马克思主义者更能以冷静的眼光审视马克思主义传统的作者及理论。
恩格斯在其第一次较长时间留居英国时,也就是1842-1844年在曼彻斯特期间,就已经接触到英国政治经济学。他阅读了当时极具影响的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托马斯·图克、詹姆斯·穆勒、阿契波德·艾利生、安德鲁·尤尔、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让·巴蒂斯特·萨伊等人的著作。他还研究了最新的英国经济社会史并阅读了约翰·韦德的《中等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历史》(1833)、爱德华·贝恩斯的《大英帝国棉纺织工业史》(1835)以及其他同时期著作。他尤为热情地研读了威廉·汤普森、托马斯·霍吉斯金、约翰·弗朗西斯·布雷和约翰·格雷等人的著作,这些人日后被称为“李嘉图派社会主义者”。他还结识了罗伯特·欧文及其追随者和宪章主义者及其理论代言人。4约翰·沃茨(John Watts)是欧文主义最热心和最成功的宣传者,他在曼彻斯特宏伟壮丽的科学馆发表了许多关于政治经济学的演说,青年恩格斯听过这些演讲,他还读了沃茨的《政治经济学的事实与虚构》并与作者进行了讨论。但他认为,对政治经济学只进行道德批判是不够的。他认为,像沃茨那样,用道德经济学代替政治经济学在理论上不充分,在政治上亦有欠缺。
二、恩格斯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开端
这位年轻的商业雇员在1843年10-11月间埋头写下了他积累的疑惑和渐增的愤怒,他从灵魂深处对工业社会核心地带的状况感到愤怒。这篇25个印刷页的短论文未加任何脚注和参考书目,在1844年以《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为题目刊登在《德法年鉴》上。该杂志由阿诺德·卢格和马克思在巴黎出版发行,而且仅出过一期。恩格斯的另一篇文章《英国状况——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在〉》也刊登在那期杂志上。恩格斯首次署以自己的真实名字并且取得了些成功。这位尚无名气的年轻作者的文章不仅受到马克思和其他社会主义者的关注,还引起德国重要的学术派经济学家的注意。
比恩格斯年长两岁的马克思深受影响。他急切地读完了恩格斯的稿件并做了摘录,汲取其有用成分。恩格斯这篇短小精悍的论文使他大为震撼,促使他走向其毕生求索的那条道路。1859年,马克思把恩格斯的开拓工作誉为“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5。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对其朋友年轻时的文章极尽赞美并多番引用。他的评判极为正确。马克思从恩格斯那里获得了启发和关于经济学状况的启蒙,倘若没有这些,马克思根本不会如此迅速、如此果断地投身于他的人生伟业——政治经济学批判之中。恩格斯的贡献恰逢其时。倘若没有恩格斯的《大纲》,马克思不可能那样迅速、适时地完成其经济学哲学手稿。这些手稿直到今天都被看作大体上错误,而且仅仅被当作哲学研究加以阅读。这些手稿显示出,马克思首次效仿恩格斯对经济学基本范畴作出系统性批判,而且在此过程中他的哲学专业知识在某种程度上使他受阻。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首部著作《神圣家族》中,马克思从恩格斯那里借鉴的东西与他从费尔巴哈那里借鉴的异化和自我异化的哲学概念相互碰撞,这两方面愉快地交相渗透,交替出现。
恩格斯在文章中并未提及资本主义,他将当时的经济和社会说成是“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状态”或“在私有制的统治下”的经济。6恩格斯认为,相较于“国民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和公经济学”等用语,这门新科学更应该被称作“私经济学”7。因为这门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正是在私有制统治的世界中私有者与私有者之间的关系。恩格斯在其早期文本中就已经论及资本主义大转型——18世纪的经济革命,从“重商主义”向“自由主义”(或“自由贸易体系”)过渡,即从包括早期手工业和农业资本主义(起初归属于封建的大土地所有者)在内的商业资本的经济政治统治,转向工业资本和新兴城市工业企业主导下的发达市场经济。这里提到的私有制已经是工业的资本占有,私人企业家和资本家的私人占有。恩格斯首先批评了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他们直接将私有制视为既定前提,而没有考虑私有制的起源及其合理性。虽然恩格斯和同时代的社会主义者的批评风格完全一致,对贸易和竞争的不道德性大为愤怒并且对经济学家的犬儒主义加以指责,但他在这篇文章中已经远远超过了道德批判的高度。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始于恩格斯,因为是恩格斯,而不是马克思首次阐发了核心批判要点:现代经济发展导致危机一再发生的资本主义的独特动力并非自然过程,但却表现为自然过程——因此资本主义的经济规律表现得像自然规律一样。“我们应该怎样理解这个只有周期性的革命才能为自己开辟道路的规律呢?这是一个以当事人的无意识活动为基础的自然规律。”8因为在现代经济中,没有人是自由或自主的,消费者没有自由,生产者更没有自由,在备受吹捧的市场上没有独立自主的主体。所有人不断地屈从于由所有人以持续竞争压力的形态互相施加的外在强制;没人能统览全局,没人能加以控制,社会理性受到阻挠,所有私人经济活动者彼此孤立地行事和思考,他们被卷入到一场持久性的社会战争中——每个人反对每个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
作为受过哲学训练的德国人,青年恩格斯坚持“在批判国民经济学时要研究它的基本范畴”并且揭露经济学家无可救药地陷入其中的矛盾。9恩格斯指出,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从来没能就价值概念的正确表述、就价值和价格的联系达成共识,混乱无处不在。经济学家陷入虚假、片面的抽象之中,他们看到价格和价值不一致,却无法解释事实真相。他们的错误的抽象与正确的“纯粹经验主义的方法”无法协调。恩格斯说得对,他反对错误地抽象出来的矛盾,这边是生产成本,那边是使用价值,这边是供应,那边是需求。因为它们是从价值形成和价格形成的特殊过程中抽象出来的,所以经济学家的价值规定只是空洞的、虚假的抽象论题。要想有所进展,他们必须对竞争过程加以分析,而不是对自由竞争咏唱赞歌。10
青年恩格斯正是凭借着惊人的洞察力而这样尝试的。在市场竞争中,市场参与者获得并创造重要信息,与此同时他们分配产品和资源。市场竞争将所有经济要素转化为不稳定变量,动摇着确定性并且不断地彻底改变经济关系。而且正是在私有者同一范畴的范围内,市场竞争制造、加剧并重新生产着经济活动参与者之间的经济不平等。每个人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追逐自己的私人利益,没有人能够逃脱私人利益的争夺。竞争催促着参与者加快经济活动的速度,导致所有人不停地“陷于高烧状态……使一切关系都颠倒过来”。资本家、工人、土地所有者,任何“卷入竞争斗争的人,如果不全力以赴……就经不住这种斗争”11。在竞争的魔力之下,所有人都从事投机活动,而不仅仅是那些专业的投机家。每个人都“必定会成为投机家”,所有商品的价值关系都能够(并且必须)不断变化。12
因此,竞争斗争不会导向均衡,不会导向市场平衡,而会导致累增的不平衡。在工业资本主义中,地产不断波动,经济和社会动荡,这就导致了“繁荣和危机、生产过剩和停滞”的周期性循环。这种从危机到危机的奇特运动越来越强烈地凸显出来。恩格斯大胆预言,每一次接踵而来的危机“必定比前一次更普遍,因而也更严重,必定会使更多的小资本家变穷”,现代工人阶级队伍扩大,失业者和亟待就业者人数激增。13
这还不够。竞争使“资本与资本、劳动与劳动、土地占有与土地占有”对立起来,使得每个经济阶层同其他阶层对立起来,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财产的集中”,“按照强者的权利”,较大的资本家吞掉较小的资本家,较大的土地占有者吞掉较小的土地所有者,“中间阶级必然越来越多地消失”。在工人之间,较强者排挤着较弱者,所有工人都会由于资本日渐增长的权力而遭受损失。竞争者日益加剧的不平等及其“相互奴役”状况使自由竞争变得“不可能”14。恩格斯这篇论文没有提及现代机器劳动,也没有提到工厂制度。科学和发明是工业时代最重要也是被经济学家所忽视的生产要素之一,然而却被用于资本家损害工人利益的既定关系中,工人不得不承担技术进步的代价。
这只是一个开端,还有真正的工作要做。在青年恩格斯看来,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虽然取得了一些理论进步,但他们根本不了解这场导向工业资本主义的大转型。只有像他这样的私有制反对者、资本主义批评者,才能够做到“从经济的观点比较正确地”15作出判断。在恩格斯看来,作为对给现代资本主义关系赋予概念的政治经济学进行批判的结果,政治经济学才刚刚开始。30多年后,恩格斯仍然认为,政治经济学能够超过自由主义和(新)重商主义经济学,但这样的经济学“尚待创造”16。恩格斯写下这些话的时候,马克思还远没有完成其现代资本主义理论。马克思在理论上没有完成此事,他仅完成了其全面批判(《资本论》)的第一部分。几年后这一任务落到恩格斯身上,他将此事业继续推进并最终完成。
三、恩格斯与工业革命
1844年11月到1845年3月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恩格斯在巴门父母家中写下了其第一本著作——《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45年年底,该书出版。这应该是他最有名、最成功的著作之一,这本书奠定了他的声望,更确切地说,使他成为有名的社会主义者。研究世界第一大工业国的工人的生存状况只是其更大计划的第一部分,但这却是其核心部分,他还打算研究英国工业和社会史。遗憾的是,恩格斯并未完成这一计划。
这本书在德国引起轰动。布鲁诺·希尔德布兰德的批评可以算作是恩格斯的荣誉。希尔德布兰德是旧历史学派的创始人之一(其他两位是罗雪尔和克尼斯),也是英国政治经济学的尖锐批评者。他在其主要著作中用了80页篇幅批评恩格斯17,其批评的核心要义是,恩格斯虽然在很多细节上是正确的,他正确地陈述了事实,但他对事实的判断却是错误的,并且建立了错误的因果关联。
这本书是由社会报告、统计文献和统计分析、社会地理研究、经济分析和政治檄文组成的大杂烩。恩格斯利用了大量的当时在德国尚不为人所熟知的文件,例如由议会设立的调查委员会发布的报告(《蓝皮书》),以及工厂检查官和卫生检查官提交的报告。他还写下了他的亲身经历,以及他在曼彻斯特通过与工厂主和工人接触和交流所获取的信息。在其女友玛丽·白恩士的帮助下,他得以在曼彻斯特的无产者聚集区自由活动并与那里的人公开对话。这种研究方法在今天被称作“参与式观察”。当然,恩格斯还阅读并利用了同时代有关贫困化、有关手工制造业工人及工厂工人生存状况的文献。他还阅读了尤金·布雷特1841年的著名作品并利用了其内容。18
这本书主要考察了工业革命及其社会、经济、生态和文化后果。这些后果在工业大都市曼彻斯特吸引了所有细心的观察者的注意。曼彻斯特是新型大都市,是快速发展的工业城市,放眼望去,硕大高耸的工厂建筑和一整片的工厂烟囱极为醒目,那些建筑有七八层楼高,高得惊人。在曼彻斯特及周边较小的工业区,有一个产业占据主导地位,那就是棉纺织业。在高度复杂的系统中集中使用机器,由快速增长的工人大军提供服务,这种新式工厂系统在棉纺织业中获得了最高度的发展。“棉花大王”的工厂处于技术进步的最前沿。棉纺织业的繁荣是出口繁荣,这种持续不断的繁荣使曼彻斯特和英国西北部地区(兰开夏郡)不断扩张。英国的纺织业,尤其是棉纺织业,同时征服并扩张了外国市场。英国人口不足860万,市场太过狭小,大部分人的可支配收入增长缓慢。而随着英国的世界贸易的发展,其棉纺织品出口在18世纪后10年爆炸性增长了200倍。在英国出口的产品中,棉制品(棉纱和织物)占了近六成,但是,如果没有快速增长的原棉进口流——主要来自美国南部各州——也就没有棉纺织业的增长。19
在恩格斯看来——不仅仅是恩格斯——这种新式工厂工业是革命的,它从工业革命中产生,并将继续颠覆所有经济和社会关系,从长远来看,这将导致一场新的、更大的革命。在他看来,英国人的工业革命并不逊色于美国人或法国人的革命。恩格斯指出,英国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一次比其他任何国家经历的变革意义更重大的变革;这种变革越是不声不响地进行,它的影响也就越大”。英国发生的革命是“社会革命,因此比任何其他一种革命都更广泛,更有深远影响”,这场社会革命是“真正的革命”,政治革命、学术革命等等也必然以此为归依,这场革命在英国“已经进行了七八十年,目前正在向着自己的决定性关头快步迈进”20。一个世界历史性的制高点已经越过:在工业资本主义的新世界,利益,更确切地说是私人利益,被提升为“普遍原则”和“人类的纽带”,所有人分解成“一堆互相排斥的原子”,所有的统治变得非人化、物化,转变成“财产的统治”;结果“财产的外在化了的空洞抽象物,就成了世界的统治者”。一种新的、普遍的奴隶制建立起来,人们变成了“物的奴隶”。“普遍的出卖”,即对市场和竞争的依赖已经取代了所有前现代的、人的统治和奴役形式。21
工业革命最重要的结果是产生了一个新型工人阶层,即工业无产阶级或工厂无产阶级。由此英国的整体工业结构发生改变。随着工厂经营战胜了手工业经营,大资本家、新的工厂主取代了以往的手工业师傅,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取代了以往的手工业者。工业革命的结果是,“工人阶级才第一次真正成为居民中的一个稳定的阶级”,生而为无产者的人,“除了一辈子做无产者,就再没有别的前途了”22。
恩格斯在书中用大量篇幅描述了不同行业雇佣工人的特殊境况,还对伦敦、曼彻斯特、格拉斯哥、都柏林等新兴大都市做了介绍,并描述了这些城市的社会分离现象,不同社会阶层的居民聚居于城市的不同区域。恩格斯以曼彻斯特为例,介绍了工人/穷人社区有意无意地与较好社区隔绝开的情况,恩格斯沿用了法国社会主义者的说法,将这种社会分裂称为“社会战争”。社会战争在工业城市的市区空间结构中凸显出来。23
虽然恩格斯以黑暗的色彩描绘了曼彻斯特工人聚集区的贫困状况并对英国资产阶级发起了猛烈的道德抨击,但他在书中也对现代工业工人的境况作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就像他在《大纲》中要求的那样,他在此书中用了整整一个章节专门分析“竞争”,主要是雇佣工人之间的竞争。24
恩格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现代雇佣工人在劳动力市场上“双重自由”的命题,这比马克思早得多。雇佣工人保留了个人自由,因为他“不是一次就永远卖掉,而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按日、按星期、按年卖掉的”,因为他自己出卖自己并且能自己寻找工作和更换工作。即便如此,他并未摆脱劳动力市场的外在强制,他必须找到一个资本雄厚的他者,这个人愿意雇佣并付工资给他/她。所以说,雇佣工人只是享有“表面的自由”,恩格斯强调,不过这种表面的自由也“一定会给他带来某些真正的自由”25。恩格斯还研究了工资水平及其变动情况:工厂工人是特殊的物种,让工人保持工业劳动所要求的“文化程度”,符合工业企业家的利益。将工人的最低工资压缩到工人生理上所能承受的最低限度,这是不被推崇的,这会使其成为“蹩脚的工厂工人”。由历史和文化因素所确定的最低工资标准是完全可变的,绝大多数雇佣工人都保持在最低水平之上。工厂工人“能够教育自己的子女,使他们的子女习惯于正规的劳动”,这符合工厂主的利益。事实上,工人的工资围绕一个平均水平上下波动,有些人可能过得“相当好”,有些人可能过得“相当坏”。因为重要的是家庭总收入,有的家庭甚至能够享受“一点点舒适和文明”——这以妇女和儿童定期就业,也就是定期的工厂劳作为前提。恩格斯认为,这些平均工资的确定方法各不相同。平均工资比(可变)最低工资高出多少,有赖于“工人的平均需要和文化程度”。工厂劳动以熟练性和规律性为前提,工资必须达到一定高度,才能使工厂工人学习并维持这种必要的熟练性和规律性。26但这仅适用于接近充分就业的情况。因为随着工业形势的交替变化,就业情况也发生波动,即使总体上工业持续发展并且对工人的需求不断增加,“过剩的无用的人口”仍在不断形成。总体上“工人之间的竞争总是胜过争夺工人的竞争”27。因为工业增长的同时,人口也在增长,而且随着爱尔兰工人不断移入,许多部门的工资遭到压缩。
在青年恩格斯看来,在实际工厂工业中,迅猛的技术进步的后果是完全矛盾的。机器不断改进,新式机器投入使用,每一种技术进步都使工作变得更加容易并且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但却以许多工厂工人失去工作为代价;改良的机器或新式机器使完整的工作部门变得多余,完整的业务团队消失了,熟练的、经过正规培训的工人被未经培训的工人取代。成年男性工厂工人被女工和童工排挤出去。工厂工人的生活变得愈加困难,工资水平下降。这种情况不一定契合所有人,不一定契合所有时期。如果经济总体上在增长,工业化不断推进,新工厂建起来,那么许多游离出来的工人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找到新工作。但是仍有不少人找不到工作,成为过剩人口。恩格斯在此借助于有缺陷、不充分的数字资料进行论证,他详细引用了工厂工人的陈述和一些工厂报告,并以此为论据。28他得出的结论远比他的批评者认为他应该得出的结论更微妙。29他预测,只有农业工人面临着永久性失业的危险,他们受到农业工业化的排挤,而工厂工人只面临周期性失业的危险。但是工厂工人情况将越来越糟糕,因为周期性危机在未来将会越来越广泛而且越来越棘手。由此,失业工人组成的工业后备军的数量将增加。欧洲大陆和美国的情况同英国一样,工业革命所及之处皆如此。
最先进的机械装置,大规模集聚,工厂化组织,大量定期雇佣劳动,依靠奴隶劳动的种植园经济,由不断发展的交通革命导致的世界贸易和世界交通的不断扩张与加速,在世界许多地方发展起来的工业大都市和工业区,同时席卷许多国家和地区的经济的整体运动——在繁荣时期和危机时期都一样。对于在工业资本主义世界中心地带感知这一切的人而言,这是极其特殊与新奇的。年轻商人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曼彻斯特深有体会。
导向现代资本主义的经济和社会革命率先在英国发生,英国工业的胜利导致了更广泛的大转型。恩格斯早在1845年就看到并预测到了这一点。从长远来看,已经波及欧洲大陆许多国家和地区的不断发展的工业化还将继续蔓延。工业化和工业增长将迅速扩展到欧洲所有国家,然后波及其殖民地,最终蔓延至世界所有国家。英国的工业生产目前在世界市场上占据垄断地位,它能够剥削世界其他地区,也就是令其充当销售市场、原料产地和劳动力储备地。世界经济的这种独特结构不会持续太久,一个接一个的国家会奋起反抗英国的统治并发展起自己的工业。由于持续依赖英国工商业的强力,没有哪个国家能摆脱走向工业化的强制性。铁路和轮船,迅速拓展的铁路网络和航运路线将不可避免地把世界各地卷入国际竞争。在可预见的时间里,国际竞争将终结英国在世界市场上的暂时垄断以及这种垄断所导致的独特霸权地位。前景广阔的竞争对手,19世纪的新兴工业国,在起跑时就已显而易见。恩格斯确信,即便竭尽全力,德国工业还是无法超越美国。美国是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它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建立了工业,目前在粗棉纺织品(英国工业的主要产品)方面已经开始和英国竞争”,美国工业已经把英国人从北美和南美市场上排挤出去,与此同时它还和英国人争夺亚洲市场。美国有富饶的资源、迅速拓展的陆路和水路交通、快速增长的“坚毅而活跃的居民”以及巨大的市场,美国掌握着最佳条件,能够把“工业垄断权夺到自己手中”并将英国工业持续击垮。美国,还有德国和法国,这之后还有比利时和瑞士,这些新兴工业国正虎视眈眈,准备和英国争夺领先的工业强国和世界贸易强国地位。30恩格斯预测,这种情况会在未来20年内发生。恩格斯只估错了几十年。
四、危机、周期和巨大广阔的世界市场
恩格斯在商业危机和商业周期(他在当时还是这样称呼的)中发现了一个在很多方面值得注意的新现象,他不是第一个发现此现象的人。最迟从1825年开始人们逐渐意识到,18世纪非常规的贸易危机、农业危机和金融危机已经被一种新型的常规性危机所取代,这种观点不断扩散。这场新危机几乎同时席卷了所有重要的工商业部门,这极其令人担忧,由此经济学家感到迫切需要对危机作出解释。在社会主义者中,恩格斯先于马克思认识到了这种新现象的重要性并着手对商业周期或者说工业发展的长波和短波进行研究。像他同时代的其他社会主义者一样,恩格斯想利用这种周期性发生的危机及其破坏作用,作为反对现代资本主义的主要论据,但只有证明这些危机或者说整个商业周期遵循着特定逻辑,并且这种逻辑与新的工业资本主义的惊人动力相关才行。
当下一场危机如预期那样在1847年夏天爆发并迅速扩散至欧洲大多数国家时,恩格斯很确信地指出,大工业已经导致了世界市场的形成和无法控制的国际竞争,因此这场危机“目前已经完全成为世界市场危机”31。恩格斯所言为时过早,直到10年后,即1857年秋天,第一场真正的世界市场危机才到来。恩格斯的大胆断言直接基于他对工业革命动力的看法。“机器劳动”的优势摧毁了“世界各国”旧的工厂手工业制度和以手工劳动为基础的工业制度,所有“半野蛮国家……被迫脱离了它们的闭关自守状态”,印度和中国等古老文明国家走向“革命”。因为“今天英国发明的新机器,一年之内就会夺去中国千百万工人的饭碗” 。所以“大工业便把世界各国人民互相联系起来,把所有地方性的小市场联合成为一个世界市场,到处为文明和进步做好了准备,使各文明国家里发生的一切必然影响到其余各国”32。因此,工业生产过剩的危机一旦在某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国爆发,就必然蔓延至整个世界。
危机一次次损害着整个资产阶级经济制度。但是危机并未造成崩溃,而是导致公司、行业和市场的快速改变。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最著名的合著文章《共产党宣言》中指出,通过消灭(或废除)资本和雇佣劳动,通过“夺取新的市场,更加彻底地利用旧的市场”33,危机将得以克服。工业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加速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也加速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转型。恩格斯和马克思对危机和繁荣的发展过程进行研究,互相交换意见,并偶尔以定期经济分析的形式撰写政治经济学时代诊断。可靠的数据只能一点一点地获取。恩格斯更擅长收集信息,知识面更广,在经验知识方面远超其朋友,尤其是和资本主义工业企业相关的日常实际操作,货币交易、商业交易和证券交易,在这些方面恩格斯是权威。人们通常把马克思和恩格斯看作是纯粹的理论家,其实并非如此。
在1847—1848年危机和1848—1849年革命运动失败之后,两人在英国流亡期间共同写下了3篇政治经济“评论”,这也是为了弄清楚新的世界形势。他们研究的主题是这场危机的确切发展过程,他们关注到,自1849年春季以来,英国“工业新高涨”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需要说明的是,“以前的历次危机”都是工业资本主义“取得新成就的信号”。欧洲大陆的政治事件发挥了作用,但 “最大的事件”当属1848年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发现和随之而来的淘金热。34他们预测,整个世界贸易和世界交通将随之发生改变:“世界贸易第二次获得了新的发展方向”,因为现在“世界交通枢纽”正向北美转移,从长远来看,太平洋将“起着伟大的世界水路交通线的作用”,纽约和旧金山等城市将成为世界贸易的新商业中心。35对英国和欧洲大陆的工业而言,美国现在就已经是其最重要和最关键的市场。英国棉纺织业是“英国最重要工业部门”,它依赖美国南部的棉花种植园,也就是依赖大规模奴隶劳动。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说法,两三个棉花种植园欠收足以严重阻碍棉纺织业的生产活动,这样一来,英国资产阶级就开始在世界上气候条件适宜种植棉花的所有地方强行推进棉花生产,如东印度群岛、南非和澳大利亚部分地区。如果英国能成功打破美国的棉花垄断地位,美国奴隶制将终结。因为在其他地方,要生产出足够多的棉花,只有依靠自由劳动者。36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和迅速,美国内战使英国棉花产业陷入严重危机,棉花短缺导致大量工厂停工和工人大规模失业 。
恩格斯又重新回到曼彻斯特欧门&恩格斯纺织公司,1864年,恩格斯成为这家公司的股东,他担任杰出的观察员职务长达20年。恩格斯熟悉棉花工业和棉花贸易的所有实际业务,自1853年以来,他是曼彻斯特证券交易所的成员,这是当时欧洲最大的商品交易所。当马克思在伦敦埋头写作其主要经济学著作时,那位经理人和(暂时的)工厂主为他提供有关高科技企业业务和组织情况的详细信息,这些企业纯粹为了出口而生产。1857年秋天,等待已久的全球经济危机爆发了,多年以前恩格斯和马克思曾对此作过多次误判。这件事使他们两人大为振奋,他们详细研究了危机的过程。在恩格斯的帮助下,马克思搜集材料,整理统计数据,规整剪报和摘录,制成三本内容丰富的危机笔记。马克思原本打算在此基础上和恩格斯合写一本关于危机的书。遗憾的是,这个计划最终没能实现。资本主义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表明,资产阶级社会经历了第二次狂飙突进的时期,也就是说资产阶级社会已经第二次经历了它的十六世纪。因为资产阶级社会的真正任务是“建成世界市场和确立以这种市场为基础的生产”,这个过程“随着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的殖民地化,随着中国和日本的门户开放”而完成。因此在亚洲、美洲和澳大利亚等“广大得多的地域内”,资产阶级社会还在走上坡路,而要走向终结还需很长时间。37恩格斯赞同这种观点,不过他后来才对新的历史鞍形期即导向下一次资本主义大转型的转折点作出定位,也就是第一次大萧条时期。
五、大萧条和资本主义革命的终结
恩格斯多次回头审视他写于1845年的那本著作(即《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译者注):1887年这本书的美国版出版,恩格斯用英文写了序言和附录;1892年英国版出版,恩格斯又写了序言,并且附上了不久前出版的德文版第二版序言。恩格斯在该书所有的序言和附录中都强调,他1845年所论述事物的情况如今“在很多方面都已经成为过去”38。他试图捕捉工业资本主义世界的事物的新情况,也就是说能反映19世纪90年代的情况。一些同时代人对世纪末(Fin de Siècle)资本主义感到担忧。恩格斯对其事业并不确信,他不是教条主义者,他所捍卫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的漏洞和不足,他至少部分清楚。马克思逝世后,他不得不承担起社会主义首席理论家和精神导师的角色,最迟从1890年开始,他极大地影响了欧洲社会主义政党和社会主义运动,至少在德国、奥匈和法国是如此。恩格斯拥护和宣传“科学社会主义”,对形形色色带有情绪色彩的社会主义进行猛烈抨击。因此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要让其支持者对真实存在着的资本主义有一个理智且全面、科学的认识。所以他认为他的任务在于,要让他所传达的资本主义图景和理论与资本主义在其主要国家和世界市场上的现实转型相适应。
在其最受欢迎和最有影响力的著作《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的结尾,恩格斯仍将资本主义整个时代称为“资本主义革命”。在书中他扼要地阐述了其发展历程,从资本主义生产开始,他提到了“个别资本家”,再到大工业,大工业引起了“生产的无限扩张”和生产力的不断提高(总体生产力),致使“竞争不可遏制”,最终导致工业危机周期的“恶性循环”。资本主义与生俱来的冲突不断增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陷入历史的死胡同,最终发生了期望与计划之外的事情,例如生产的“社会化”,即“大规模的生产机构和交通机构”起初“由股份公司占有,后来由托拉斯占有,然后又由国家占有”。39恩格斯在文章中指出,从1825年以来,资本主义从一次普遍危机到下一次普遍危机,整整经历了5次完整的产业周期;1877—1878年正经历着第六次周期。现在危机已经非常严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机制陷入停滞,资本和大量劳动力被闲置。因此,资本家尝试将不同形式的资本联合起来并将其社会化。设立股份制公司,以托拉斯的形式将整个工业部门的资本联合起来,最后整个交通部门转化为国家财产。
19世纪70年代,恩格斯主要从事自然科学研究。但是他每天都与马克思接触——从1870年9月开始他又住到了伦敦——他知道他的朋友极其重视1873年以来的危机现象。马克思在写给丹尼尔逊的信中指出:“这一次的现象十分特殊,在很多方面都和以往不同。”在英国的危机发生以前,在美国、南美洲、德国和奥地利等地就出现“如此严重的、至今几乎已经持续五年之久的危机”,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目前事件的进展”必须受到重视,考察这次大的世界市场危机的发展,对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研究者和职业理论家”来说“极其重要”。40马克思指出,1873年9月到1878年这一时期是“持续危机的时期”,这已在美国导致极速转型。411879年4月,马克思仍认为这场危机尽管持续时间特别长,但将“像以前的各次危机一样地过去,并且会开始一个具有繁荣等等各个不同阶段的新的‘工业周期’”42。几年之后恩格斯不再如此确定。
1884年10月,恩格斯首次指出,他能够设想一场持续的危机。自从“英国在世界市场上的垄断被打破以后”,世界市场的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新的繁荣期一直没有到来。“如果它永远不再出现,那么经常的停滞再加上轻微的波动就会成为现代工业的常态。”43这之后不久,1885年2月,他开始尝试对大萧条作出解释。1847—1848年危机爆发后,开始了长达20年的扩张和繁荣期,同1850—1870年生产的“巨大飞跃”比起来,过去的成果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次繁荣期仅仅被1857年危机和1866年危机短暂中断过。44恩格斯从政治角度解释了英国工厂工业的这种非同寻常的繁荣,这可能令某些人感到吃惊。英国工业资本家已经成功地在政治上取得了统治地位,并竭力对抗土地所有者、银行家、交易所经纪人、食利者等人,实施所有符合他们利益的措施,凭借激进的自由贸易政策,充足的廉价原料和粮食得以进口,这使得英国成为“农业世界的伟大的工业中心”45,成为世界工厂。在长期繁荣年代,英国工人的状况有所改善,甚至“广大群众”也是如此。但是,从长远来看,只有“两种受到保护的人”的状况得到显著改善:那些受工厂法保护的实际的工厂工人,还有通过工会组织起来的工人,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和工作部门不受女工和童工竞争的威胁,并且机器的使用也是有限的。大多数工人的情况并非如此。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在1866年的危机之后,(在英国)有过一次短暂而微弱的高涨,但“完全的危机”并没有在1877—1878年发生。从1876年起,英国经济在“一切重要的工业部门都处于经常沉寂的状态”,既没有完全破产,也没有出现人们所盼望的繁荣期,“各行各业的所有市场都出现经常的过饱和现象”46。
英国的工业垄断地位被打破,因为工业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发展起来,如法国、比利时、美国、德国。就连俄国也有了自己的工厂和工业,还有工业城市和工业区,国家通常给予充足的援助,这是英国所不及的。这些新兴工业国依托先进的技术水平加以运作,并很快凭借新发明(例如在钢铁和煤炭开采行业)脱颖而出,其工业得以快速扩张,这使得英国工业在世界市场上面临激烈竞争。恩格斯列举了强有力的事实,在发明“节约劳动力的机器”方面,美国的发明和专利品取代了英国的发明和专利品。“美国的机器输入英国,而且几乎是所有的工业部门。”47英国工业家大肆宣扬的自由贸易政策开始适得其反。新市场越来越少,英国工厂在世界贸易中的份额连年萎缩。48恩格斯将其视为不祥之兆,并认为这是整个资本主义经济无法解决的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是不可能稳定不变的,它必须增长和扩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要求持续增长和持续扩张,这是其“存在的基础”,鉴于当前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状况,这不可能实现。因此资本主义生产陷入“绝境”,资本主义没有更好的出路。49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多次提到这个论点,并做了一些补充。1849—1850年以来的长期繁荣巩固了英国在世界市场的垄断地位,繁荣期于1870年结束,1866年的危机标志着“世界经济史上的一个新的起点”。除自由贸易政策外,其他同时发生的变化也起到促进作用,如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金矿的发现和开采,还有推动世界贸易和世界运输扩张的海陆运输革命。50如果新兴工业国的保护性关税下降,世界市场将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大量工厂产品,不仅仅是英国工业,整个工业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将陷入历史死胡同。
恩格斯在英文版和德文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的序言中并未试图适时更新其论述,也没有详细列举1844年以来发生的变化。要是那样做的话,这本书的篇幅将翻一番。有关1865年前后的情况,他让读者阅读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25年后,马克思的论述也过时了。工人阶级的状况长期持续改善,至少大工业中的工厂工人和一些高级手工业者的状况得以改善,对此恩格斯这样解释:由于英国工业在世界市场上处于垄断地位,英国的工业资本家能够放弃对工人进行“琐细偷窃”,放弃使用那些低劣、蹩脚的谋财手段。主导世界市场的大工厂主不再需要这类骗人伎俩,他们足够聪明,能避免与工人发生激烈冲突和“不必要的纷争”。他们取消了实物工资制,通过了十小时工作日法案,对工联以及工厂检查官和健康检查官作出妥协。恩格斯总结道,资本主义的发展“至少在主要的工业部门”和在大工业中消除了“早年使工人命运恶化的那些小的弊端”;但是在次要的工业部门,在小工业中“根本不是这样”。51这种情况也适用于工业城市和工业地区中最恶劣的卫生弊病。因为形形色色的流行病的发生使英国资产阶级懂得,着手改善大城市的卫生状况是有意义的,这样使他们自己不至于遭受流行病的侵害。在许多方面,英国现在“已经度过了资本主义剥削的青年时期”,而其他新兴工业国才刚刚踏进这个时期。52
甚至在那些 “剥夺了工人同雇主平等的权利”的最恼人的法律中,有一些也已经被废除。53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容否认的进步,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得到明显改善。但是,恩格斯强调,对于大多数工人来说,这些改善只是暂时的,持久性的改善仅仅发生在有特权的少数人身上。在英国一直存在着贫困的工人阶层,存在大量过剩人口,存在大量失业者和待业者,大城市还有许多贫民窟。英国工业垄断地位使英国工人阶级也跟着享受到一定好处,但只是很小一部分工人。这些好处在享有特权的少数工人和广大工人群众之间分配不均。恩格斯没有提供任何数据支撑他的论点。恩格斯指出,无论如何,自1846年以来,兰开夏郡和整个英格兰的工厂工人的平均实际收入都显著增加,英国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并显著优于同英国竞争的新兴工业国的工人。54
在大萧条时期世界重新洗牌。世界市场进一步扩大,因为资本在周围找不到任何有利可图的投资,也就是说“英国的,从而欧洲的过剩资本”需要重新分配,重新投资——更确切地说是以生产和交通投资等等的形式“分配于全世界”,分配于许许多多的投资场所。因此在生产停滞期间,大量投机性的资本都投入到铁路、工厂和银行中,从英国和欧洲开始,然后蔓延到美国、拉丁美洲和印度。这些投资一再引发小型危机,这些危机仅局限于个别国家和地区。55因此,恩格斯经常预测:由于英国的资本输出,美国工业发展越来越迅猛,技术发展总是处在前沿,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将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工业斗争”。在反击美国(和德国)竞争的战争中英国不可能取胜,英国将变成“第二个荷兰,也就是变成一个资产阶级靠昔日强盛的残余过日子的国家”56。
六、恩格斯对《资本论》所作的说明和补充
马克思在1883年3月逝世时留下了堆积如山的笔记、摘录和手稿,但是根本没有还算说得过去的完整文稿可用于《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的出版。马克思在逝世前曾对女儿艾琳娜说,希望恩格斯基于整个材料“做出点什么”来。恩格斯接受了委托。恩格斯确实做成了这项工作,1885年《资本论》第二卷出版,9年后《资本论》第三卷出版,都是以马克思遗稿为基础的,特别是《资本论》第三卷令恩格斯深感棘手,他为此费尽心思。恩格斯对马克思的手稿进行编辑,对其进行了重新加工,删掉了一些内容,并作了一些补充。在《资本论》第二卷里,恩格斯改写和插入的文句差不多有10个印刷页,在第三卷里,补充的内容超过60个印刷页。57这令MEGA2许多编辑感到头疼。恩格斯眼前并没有原始手稿的历史考证版,他想从许许多多未完成的手稿中整理出一个有可读性且尽可能完善的文本,但他实际上滥用了自由。这样的自由,在今天决不会被那些按照普适的编辑规范进行工作的出版者滥用。58
毕竟恩格斯承认,他设法对马克思的论述进行补充,使之反映最新情况。这不足为奇,恩格斯长期与马克思合作,他深知马克思多么努力地想要让《资本论》新版本或者说法文版和计划出版的美国版能呈现最新情况。所以说恩格斯的补充有其合理性,人们可以将其看作是马克思预先规定的“红线”的延伸,看作是“按照马克思的精神而自行得出结论”,正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59恩格斯在1893年11月第三版序言中指出,他知道马克思也打算将《资本论》第一卷原文“大部分改写一下,把某些论点表达得更明确一些,把新的论点增添进去,把直到最近时期的历史材料和统计材料补充进去”60。
恩格斯对《资本论》第三卷所作的补充远超第二卷,他对此给出了合理解释:他认为第三卷具有关键性意义,马克思的理论要借助于第三卷才能完整呈现出来,由此人们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理论,而许多反对意见完全是多余的,“只是由于这一点,我们的理论才具有不可摧毁的基础,我们才能在各条战线上胜利地发动起来”61。这本书所涉及的对象是经济学家众所周知的,而且他们对此已经进行了足够多的讨论,围绕地产和地租,贸易,货币和信贷,银行和证券,资本积聚,利润率和利息的发展等问题,已有大量的研究考察和激烈的论争。按照马克思的承诺,在第三卷中,要将竞争概念加以发展,以此攻击经济学家的基本范畴,正如恩格斯1844年在《大纲》中所要求的那样。62恩格斯承受着来自敌友双方的巨大压力。越来越多的马克思支持者感到焦急,他们期待第三卷最终能够对第一卷和第二卷中尚无答案的一系列问题给出解释,马克思的批评者也有类似期待。这令恩格斯感到不适,他同马克思的手稿奋战了9年。恩格斯的不安与日俱增,他越来越清楚,马克思留下的窟窿有多少,有多大,他越来越清楚,马克思与其公告相违背,还深陷于未完成的研究过程之中。有些缺陷他尚且能填补。对于马克思在研究过程中使用的术语,恩格斯做了完善和统一。但是恩格斯不能够也不愿意用他自己的理论顶替马克思未完成的理论,也不打算把他自己的思想脉络硬塞到马克思有缺陷的论证中。
恩格斯补充的很多内容涉及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及其现象。有些他已经在序言、短文以及私人信件中作了说明,并将这些论述和评论又作为补充内容添加进第三卷正文或脚注中。因为他熟悉马克思在1868-1882年所作的广泛的经济历史研究和统计数据研究,而且他手头上有大量马克思的相关摘录和评述(例如有关美国的货币和信贷关系,有关伦敦和纽约的金融市场,有关美国中西部地区农业的工业化,有关俄国的工业化),所以他认为有理由将1865年以来的资本主义的显著、重要的变化补充进去。
在《资本论》第三卷的原始手稿中,马克思只是顺带提及了产业周期和周期性重复出现的世界市场危机。马克思在第五篇关于利息与信用那里作了最详细的论述,这部分内容很零散,恩格斯必须对其重新组织。马克思在1865年还认为产业周期有着惯常过程,所以恩格斯在一个较长的脚注中作了更正:自上一次普遍危机以来,已经“发生了转变”。目前周期的形式已改变,看来让位给“比较短暂的营业稍许好转和比较持久的含混不振这二者之间比较慢性的和拖延时日的互相交替现象,这种现象在不同的工业国发生于不同的时间”63。恩格斯阐述了大萧条的经过,但并未排除产业周期以先前形式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这也许“只是周期的延续时间拖长了”64,这种情况此前发生过。他没有给出解释,而是提及自1867年以来已经发生的“巨大的变化”。由于交通和运输工具的惊人发展,世界市场越来越大或者说世界市场才真正地形成。同英国竞争的工业国家不断增多,欧洲的过剩资本在“世界各地”发现了无限广阔和多种多样的投资领域,由此这些资本得以更广泛地和更好地分配。同时国内市场上的竞争由于卡特尔和托拉斯的出现而受限,国外市场上的竞争则由于关税保护的实行而受限。恩格斯不敢在此作最终预测,他没有直接指明一场全新的巨大的世界危机将可能代替“旧危机的重演”。他发现,夺取“世界市场霸权”的工业战争还没做好准备,他在这里要比在早期文本中更加谨慎。65他在之前的注释中提到,“由于一切文明国家,特别是美国和德国的工业的迅速发展”,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大大加剧。资本家试图遏制这场激烈的竞争——通过保护关税以及通过卡特尔和托拉斯来实现,但这种尝试只有在“经济气候比较有利的时候”才能进行。66
1844年恩格斯开始对资本积累进行分析,然后迅速研究起资本的集中化趋势,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采纳了这些内容并对其进一步阐发。和恩格斯一样,他认为各种类型的联合资本至关重要。在《资本论》第三卷原始手稿和第二卷的草稿中,他多次提到这一点。恩格斯完全赞同。他认为现代信贷业,尤其是证券交易所,是资本集聚和集中的最有力杠杆,于是他竭力将马克思原始手稿中的大量草稿按照他的想法加以整理和呈现。他在1891年安慰焦急的康拉德·施米特时指出,关于信贷业和金融市场,在《资本论》第三卷中还有“许多新的东西和更多尚待解决的东西”67。他研究股份制公司的发展和证券交易所的职能已有很长时间。股票交易远不止是资本家之间相互追逐利润和财富的游戏,它改变了资本的分配,它要求集中化,股票交易“大大加速资本的积聚,因此这是像蒸汽机那样的革命的因素”,他试图让爱德华·伯恩施坦确信其重要性。68有组织的货币和资本市场、股票交易所,以及在那里专门经营货币、信贷和资本的交易者,不仅消除了商品流通和商品交易,消除了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流通,而且通过扩大虚拟资本的交易,“总的说来支配着金融贸易的生产,有一部分就为金融贸易所直接支配”,这样金融贸易对于生产的反作用就变得“更为厉害而复杂了”。因为一旦如此,资本主义生产就具有“双重的性质”,不仅要适合于工业商品生产者的利益,而且要适合于使用虚拟资本进行交易的股票持有人和股票经理人的利益。69因此毫无疑问,恩格斯在编辑马克思的原始手稿时,在现代资本主义结构变化的所有迹象下面都加了着重号并且作了补充说明,这些迹象在1865年还未被人们看穿。有些情况在19世纪90年代已经非常明显,因此只需做少量补充说明,比如企业由领薪经理人管理,而不是由企业所有者-资本家领导。70但是马克思针对股票交易和投机所做的少量、不系统的论述遗漏太多,缺失了很多内容。所以恩格斯得以自行插入较长的文字,使马克思的论点能够反映最新情况。自1865年以来,联合资本持续发展,“代表着股份公司的二次方和三次方”的“新的产业经营的形式”发展起来。此外,卡特尔和托拉斯作为“生产社会化”进一步发展的形式,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范围内对竞争起调节作用。71
马克思简短地阐述了股票交易投机在资本积聚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恩格斯认为这还不够。马克思说得当然对,信贷业的发展使股票投机者可以用他人的资本、社会的资本去孤注一掷,而无需用他们自己的资本。“一个人实际拥有的或公众认为他拥有的资本本身,只是成为信用这个上层建筑的基础。”72恩格斯1845年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用虚拟资本和借贷的货币资本从事信贷的投机者如何影响着产业周期的进程。但现在,大约50年后或者说在马克思着手写作原始手稿30年后,交易所和大工业的关系的新情况得以说明。
恩格斯在一篇短文中延续了这一思路,这篇文章大概写于1891年末1892年初,是为他在《资本论》第三卷第五篇要嵌入的一个较长的补充内容所做的准备工作。自马克思1864—1865写作手稿以来,交易所和资本的角色完全改变了,资本随着股票交易而变动,并通过交易所的操作而增殖,恩格斯的文章主要涉及这种角色转变。这种变化有一种强烈的趋势,“要把全部生产,工业生产和农业生产,以及全部交往,交通工具和交换职能,都集中在交易所经纪人手里”。当马克思写完他的手稿时,交易所“在资本主义体系中还是一个次要的要素”,但是此后其意义和功能发生了改变,交易所即便不会成为首要因素,也将成为一个重要因素。73恩格斯列举了许多理由来说明这种趋势一定会实现:首先,积累极大加速并且寻找可积累的投资的货币资本快速增加,——随着“积累的增长,食利者的人数也增加了”,这些食利者自己不会成为企业家,而只不过想担任股份公司名义上的董事或监事。为了便于“这样流来流去的大量货币资本得到使用”,新形式的有限责任公司得以设立,法律规定的股东的责任减轻了,这使得“工业逐渐转变为股份企业,一个部门接着一个部门”都将如此,最终银行和其他信用机构也是这样;然后托拉斯创立起来,也就是“实行共同管理的巨大企业”。随着农业在银行业的帮助下逐步工业化,在农业领域,“地产的实际的最高所有权被转移到了交易所手中”。资本通过购买外国股票(例如铁路股票)从而出口到国外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交易所是所有国际资本运动的中转站和催化剂,特别是对于工业国不断增长的资本出口而言。最后是通过交易所集资的殖民地生意,以及为了交易所的利益而推动的殖民地政策。74恩格斯在此只提到“交易所”,而实际上他指的是所有通过交易所进行交易的资本家和财富所有者。人们可以将其视为“金融资本”统治理论的先声,尽管恩格斯没有将其局限为银行资本,而是将所有能够通过交易所进行交易的货币资本所有者和货币财富所有者包括在内。
恩格斯最后一篇经济学论文在其逝世后刊登在《新时代》上,题目是《价值规律和利润率》。恩格斯在逝世前几周写下了这篇文章,想借此对《资本论》第三卷出版后随即招致的批评作出回应。由此可以看出,恩格斯在对马克思手稿进行深入研究之初还曾认为,针对错综复杂的经济学问题,马克思的手稿中有简单而明确的解决方案,但现在他已不再如此确定。他概述了一条没多少支持者的论证思路。其建议主要针对威纳尔·桑巴特,恩格斯认为他有能力将这样的研究继续进行下去。因为恩格斯主张价值理论的讨论应当历史化。随着资本主义过渡到现代资本主义,随着资本主义转型的进一步推进,价值形成和价格形成的条件历史性地发生了变化,这同样适用于一般利润率的形成条件。两者都取决于历史地变化着的竞争条件,而且这些条件不断地改变着活动者。恩格斯此前曾给桑巴特回过信,桑巴特认为《资本论》第三卷是未完成的草稿,并指责恩格斯只是出版了一本残篇集。恩格斯向年轻的桑巴特提出了直言不讳的要求:“对这个过程[价值形成过程]作出真正历史的解释,当然要求认真地进行研究,而为此花费的全部心血将换来丰硕的成果;这样的解释将是对《资本论》的十分宝贵的补充。”75
七、不止是天才
恩格斯一直不露锋芒,他觉得在他的朋友马克思之后担当第二提琴手非常好,他敬仰马克思并视其为天才。马克思的看法截然不同,他一生都为他的朋友而感到骄傲,他认为恩格斯是唯一和他旗鼓相当的人。他相信恩格斯是唯一能够继续完成他未竟事业的人,也就是将他遗留的手稿整理成《资本论》。恩格斯能够代表他和马克思共同发展起来的理论,马克思对此深信不疑。他也同样信赖他朋友的经济学专业知识,也就是信赖作为理论家的恩格斯,而决不只是作为能干的商人和资本家的恩格斯。事实上恩格斯的贡献远不只是使马克思的理论通俗化。在此过程中,他对于马克思理论问题的理解,远比他之后所有哲学评论家更清晰和敏锐。恩格斯很早就发现了专业经济学和当时主流经济学理论的一些错误。在《大纲》中他就已经开始反对李嘉图对级差地租的解释并且率先对马尔萨斯人口论进行反驳,并开始解释资本主义为何以及如何不断产生过剩人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一再感谢恩格斯的启发和开拓工作。对马克思而言,恩格斯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启发者和批评者。
恩格斯没少做自我批评。对他而言,承认自己犯错了,承认自己的大量预言是错误的并不令他犯难。他在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不同序言中多次坦率地做了自我纠正。恩格斯于1895年8月逝世,他逝世得太早,无法亲身经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下一次大转折。如果能再多活几年,他无疑将认识到下一个长的繁荣期在现代资本主义历史上的重要性,并且修改他的“死胡同”理论,也就是资本主义作为世界体系已经陷入死胡同。在其最后一篇文章中,这篇文章有时也被称为他的“遗嘱”,恩格斯已经这样做了——对比他和马克思在19世纪40年代及以后所持有的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设想可以看出这一点。他们当时认为,无产阶级奋起反抗和革命的时代指日可待,届时现存的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必然被打破。在去世前几个月,恩格斯写道:“历史表明,我们以及所有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都是不对的。历史清楚地表明,当时欧洲大陆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的程度;历史用经济革命证明了这一点,从1848年起经济革命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在法国、奥地利、匈牙利、波兰以及最近在俄国刚刚真正确立了大工业,并且使德国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头等工业国,——这一切都是以资本主义为基础的,可见这个基础在1848年还具有很大的扩展能力。”76如果恩格斯能再多活一些时日,他会发现被大萧条改变了的资本主义的基础再次具有扩张能力。77当马克思和恩格斯确信事实、历史发展、自然科学和其他科学的新见解证明他们有误时,他们都毫不迟疑地对自己的见解作出了修正。78
注释:
* 本文原载[德] 莱纳·卢卡斯、[德]莱因哈德·普夫里姆、[德]汉斯-迪特尔·魏斯特霍夫主编:《以矛盾为主题:纪念恩格斯诞辰200周年论文集》,Metropolis出版社2020年出版,第121-159页(Rainer Lucas,Reinhard Pfriem,Hans-Dieter Westhoff (Hrsg.),Arbeiten am Widerspruch-Friedrich Engels zum 200.Geburtstag,Metropolis-Verlag,2020,S.121-159.)。本刊现首次发表其中文译本,其中“摘要”和“关键词”为译者所加。
1 1841—1842年恩格斯作为志愿兵在柏林服役1年,在那里他以旁听生的身份听过官房学的课程,当时他的主要兴趣是哲学,但他从未正规学过哲学。
2 参看KluchertGerhard,Geschichtsschreibung und Revolution.Die historischen Schriften von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 1846 bis 1852,Frommann-Holzboog,1985.
3 参看Hollander Samuel,Friedrich Engels andMarxian Political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
4 参看ClaeysGregory,Engels′s Outlinesof a critiqueofpoliticaleconomyandtheoriginsofthe Marxist critiqueofcapitalism,Historyof Political Economy,Vol.16,No 2,1984,pp.207-232.
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霍兰德同意马克思的观点,他在恩格斯的短论文中看到了“对古典价值理论极为成熟的评价”,他认为“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传统中,这是奠基性文献”。Hollander Samuel,Friedrich Engels and Marxian Political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S.25.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54、446页。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46页。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1页。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章就引用了这句话。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46页。
10 这恰恰是青年马克思第一次接触李嘉图和李嘉图主义者时提出的批评:他们只关心“抽象规律,而忽视了这种规律的变化或不断扬弃,而抽象规律正是通过变化和不断扬弃才得以实现的”,他们把“现实的运动”歪曲成偶性、非本质的东西,这种一般规律如何运作,是否会导致成千上万人遭到毁灭,对他们而言“完全无关紧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8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3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2页。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1页及以下。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9-471页。
1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46页。
1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57页。
17 Hildebrand Bruno,Die Nationalökonomie der Gegenwart und Zukunft,Literarische Anstalt,1948,S.155-239.
18 Buret Eugène,La misère des classes laborieuses en France et en Angleterre,Paulin,1841.
19 参看BeckertJens,King Cotton.Eine Geschichte des globalen Kapitalismus,Verlag C.H.Beck,2014,S.84f.;MokyrJoel,The Enlightened Economy.An Economic History of Britain 1700-1850,Yale University Press,2009,S.145 ff.
2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26页。
2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33-534页。
2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97页。此处的Proletariat应翻译为无产者(译者注)。
2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05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59-373页。
2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64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61-363页。
2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66页。
2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20-474页。
29 参看Hollander Samuel,Friedrich Engels and Marxian Political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S.51.
3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84页。
3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72页。
3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80页。。
3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页。
3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页。
3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6页。
3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87页。
3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6页。
38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5页。
3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5-566页。
4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1-433页。
4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27页。
4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3页。
4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1页。
4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4页。
4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2页。
4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4-376页。
4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页。
48 参看Allen Robert C.,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S.107.
4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7页。
5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37页。
5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7-368页。
5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8-369页。
5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3页。
54 参看Allen Robert C.,The British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Global Perspectiv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S.34-42.;Allen Robert C.,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S.66-71.
5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84页。
5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89-390页。
57 恩格斯没有明确指明这个补充内容的一小部分出自他手,在这一点上他理应遭到指责。
58 还有关于马克西米利安·吕贝尔(Maximilien Rubel)的反面教材。他在法语版的马克思经济学文本中责备马克思和恩格斯,并认为他自己有权做出删减和更改,以此更正马克思的文本。《资本论》三卷都遭到篡改,这是迄今为止对马克思著作进行更改的最无礼的尝试。与此相比,恩格斯对马克思手稿的干预算是非常温和了。
5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页。恩格斯在这篇序言中强调,需要对他补充的内容作进一步研究。
6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页。
6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93页。
62 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批评道: “经济学家们大肆空谈过自由竞争,但从来还没有阐明过,尽管自由竞争是建立在资本上的整个资产阶级生产的基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94页。)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离不开对竞争的分析,离不开对资本家之间、土地所有者之间、雇佣劳动者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在经济学家看来,竞争一词能够解释一切他们无法解释的问题,谁若因此批评经济学家,那就必须提供一个牢靠的概念和牢固的竞争理论。因此马克思在这部手稿中作出评论: “揭示什么是自由竞争,这是对于中产阶级先知们赞美自由竞争或对于社会主义者们诅咒自由竞争所作的唯一合理的回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3页。)遗憾的是,他在《资本论》第三卷手稿中只是部分地履行了诺言。
6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4页,脚注8。
6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4页,脚注8。
6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4页,脚注8。
6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6页,脚注16。
6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15页。
68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7页。
6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86页。
7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5页。
7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6页。
7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8页。
7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8页。
7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9页。
7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92页。
7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0页。
77 恩格斯强调,资本主义一般理论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到处都已经充分地实现,也就是说社会已经被简化为地主、资本家(工业家和商人)和工人这三个现代阶级,而一切中间阶层都已被消灭”的前提下才能实现。这样一种纯粹资本主义的经济和社会“甚至在英国都没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94页。
78 有一个被当作“修正”在文献中偶尔提到的例子,而这不过是对误判的一种自我纠正:恩格斯和马克思极大地改变了最初对英国工厂法所持的极其保守的态度。最迟从1859年开始,他们把工厂法视为英国工厂工人道德和身体恢复的必要前提。参看HollanderSamuel,Friedrich Engels and Marxian Political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S.229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