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第一部卷二第二章 1. 王胜利

《黑与白》第一部卷二第二章 1. 王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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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1. 王胜利

王晟的父亲王胜利参加过中国人民志愿军,只不过没等赴朝参战,中美双方就签订了停战协定。那一天是1953年7月27日,王胜利所在的部队刚刚从大江市乘坐闷罐列车抵达丹东,在鸭绿江边完成集结,整装待发时,抗美援朝战争就结束了。这成了王胜利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其实,王胜利的身体条件并不符合参加志愿军赴朝参战的要求:他只有一条胳膊。

王胜利是在解放东江省会大江市的战斗中负伤致残的。1949年10月8日凌晨,中原野战军解放大江战役先遣部队尖刀连连长王胜利率领一支突击队,化装成国民党守城部队的宪兵,潜入大江市内。其时,解放军攻城部队已将大江市围困了近一个月,为了避免无辜平民的伤亡,最大程度减轻对城市各项设施的破坏,上级指示攻城部队借鉴“北平模式”,围而不打,迫使敌人投诚,争取大江市和平解放。

守城的是国民党军第九军,这支部队曾参加过淮海战役,是国民政府国防部长白崇禧的嫡系部队,防守十分顽固,虽然被解放军重重包围,城内已快弹尽粮绝,却并无向解放军投诚的迹象。大江市地下党和攻城部队的代表同第九军的几次谈判努力,均以失败而告终。其时,毛泽东主席已经在天安门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由于围困多日,城内粮食短缺,市场波动,物价飞涨,不断有人因饥饿暴毙街头。根据大江地下党截获的情报,蒋介石正调集部队以解大江之围,一旦得逞,不仅会使解放大江的战役功败垂成,还将推迟解放军正在实施的东江渡江战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中原野战军首长在请示毛主席和中央军委后,决定对大江市发起总攻。

大江地下党派了一个联络员来接应尖刀连,那位同志约莫二十岁出头,听口音是本地人,戴一副近视眼镜,像个知识分子,行事十分谨慎,但很干练,透露出一种地下工作者特有的机警和敏锐。在他的带领下,王胜利和尖刀连顺利通过了城内敌人的严密防线,奇袭第九军的中枢——城防司令部,活捉了中将司令官卢鹏飞;随后,攻城部队根据地下党绘制的大江城防兵力部署图,向城内敌人的重点工事和防区实施了炮击,总攻开始后不到两天时间,国民党守军声称“固若金汤”的大江防线便土崩瓦解了。

在解放大江最后阶段的激烈巷战中,王胜利被敌人的手榴弹炸伤,失去了左胳膊。在部队医院疗伤期间,王胜利从一份刚刚出版的《大江日报》上读到了一篇署名为“本报通讯员骆正”的通讯《将红旗插到敌人的心脏》,讲述的是他接应尖刀连突袭敌城防司令部的过程:

“……趁着混乱和空虚,解放军尖刀连的战士像猛虎一样扑向国民党城防司令部,面对天兵天将一般突然出现的解放军,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抗,就被缴了械,城防司令部的中将司令官卢鹏飞也束手就擒……总攻开始了。在解放军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我和尖刀连连长王胜利同志爬上城防司令部的楼顶,扯掉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挂上了旗杆。我注视着那面冉冉升起的国旗,激动万分、热泪盈眶:被国民党统治和蹂躏的大江市终于解放了。我们胜利了!人民胜利了……”

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上报纸,王胜利感到很自豪。当然,他也记住了文章的作者——接应他和尖刀连潜入城内,突袭城防司令部的那个戴眼镜的地下党联络员——骆正。

由于在解放大江的战斗中率领尖刀连潜入城内,一举端掉了敌城防司令部,王胜利荣立二等功,并获得了一枚解放勋章。颁奖时,王胜利还在解放军野战医院养伤。野战医院刚迁入城内,住满了在解放大江的战斗中负伤的解放军指战员。每天都有人出院,只不过他们不是回部队,而是以革命伤残军人的身份转移到地方去了。进城之前,王胜利刚做完截肢手术。一开始,他死活不肯做手术,“毛主席、朱总司令下达了‘解放全中国’的命令,我不能掉队,我还要留在部队打仗,解放全中国呢,如果丢掉了这条胳膊,我还怎么继续革命呢?”他拉着野战医院院长的胳膊恳求道,忍不住掉下了眼泪。院长是个外科专家,抗日战争时期给白求恩大夫做过助手。听了王胜利的请求,也不由得有些心软。截肢手术必须做,否则会危及生命。但院长被“不愿掉队”的王胜利感动了,将他的情况向上级进行了汇报。王胜利的一位老首长知道后,特地到野战医院看望了他。“你这只小老虎双手打枪,百步穿杨,丢掉了一条胳膊,还有一条胳膊可以打枪,不影响你继续革命嘛!”首长叫着王胜利的绰号说,并批准了他截肢后继续留在部队的申请。

王胜利的这位老首长叫洪虎,是中原野战军某兵团司令员,解放大军挺进中原那会儿,王胜利给洪司令当警卫员,在一次突围中,洪司令身负重伤,王胜利骑马驮着首长,从枪林弹雨中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就在那一次,洪司令给他取了个绰号:“小老虎”。

给洪司令当警卫员之前,王胜利刚参军不久,那会儿他还不叫王胜利,叫王剩儿。王剩儿是河南花园口人,爹娘生育过七个孩子,不是生病,就是饥饿,一个也没有活下来,父母四十多岁后才生下他,取名“剩儿”,意在祈求上苍让这个独苗儿活下来,不再夭折。王剩儿十二岁时,蒋介石为了阻止日军进攻,扒掉了黄河花园口大堤,王剩儿的爹娘在洪水来临之前,匆忙将他推上一棵歪脖子柳树,自己转眼被洪涛吞没了。

父母双亡后,王剩儿跟随逃难的人群一路流亡,起初是以乞讨为生,在郑州火车站打过短工,后来又流落到东江省省会大江市,在江边码头扛大包。不久,抗战胜利了。王剩儿带着做苦力挣的一点钱回老家去,在途中被一伙叫“镇嵩军”的土匪打了劫,不仅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还被绑上山当了土匪。过了不到半年,国共内战爆发。“镇嵩军”趁火打劫,到处杀人放火,袭扰乡里,有一次竟抢劫了解放军的一支运粮队,打死打伤好几个人。解放军被激怒了,派一个团将“镇嵩军”的营地团团包围住了,限时缴械投降,“镇嵩军”首领开始还想负隅顽抗,但手下的一帮兄弟早被解放军的威势吓破了胆,私下一串通,将首领灌醉后五花大绑,投降了解放军。

王剩儿就这样成为了中原野战军的一名战士,他枪打得好,作战又勇猛,尽管当过几天土匪,但毕竟是穷苦人出身,没过多久,就被选中当了洪司令的警卫员。

第一次见到洪司令时,王剩儿有点儿紧张,一双眼睛不知往哪儿瞅,像大姑娘似的扭捏。洪司令参加过长征,抗战期间在115师当过旅长,是八路军中的一员悍将,虽然打仗时像张飞那样让敌人闻风丧胆,平时对人却和颜悦色,不像有的首长动辄发脾气。那会儿,洪司令见王剩儿一脸紧张,为了让他放松,就卷起一根烟卷儿,一边吸烟,一边跟他聊起了家常,问他是哪儿人,多大了等等,当听说他叫“王剩儿”时,哈哈大笑,“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个名吧!”洪司令略一思忖说,“就叫‘胜利’吧,对,叫‘王胜利’,你枪法好,打仗勇敢,要善于胜利,敢于胜利嘛!”王剩儿一听,高兴得咧开嘴笑了,说:“首长,这名字好听,我以后就叫王胜利啦!”……

大江市刚解放不久,野战医院临时设在东江北岸一座废旧的工厂里,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差。病房紧靠江边,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的王胜利听见浪涛拍打江岸的声音,觉得自己仿佛头枕着波涛,整个人都像波浪一样起伏翻滚。江面上不时响起几声轮船的汽笛声,震得耳膜一阵阵发麻。王胜利心烦意乱,更加睡不着了。

由于手术不及时,王胜利的身体恢复得比较慢。从收音机里听到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国民党军打得屁滚尿流,一座座城市纷纷被攻克,全中国的解放指日可待的消息不断传来,王胜利想到战友们在前线冲锋陷阵、英勇杀敌,自己却被困在医院里,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却又无可奈何。

有一天,骆正到医院来看他了。两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战斗中结下的革命友谊,总是叫人倍加珍惜、没齿难忘。王胜利格外高兴,心里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儿住院……”骆正一见王胜利,就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骆正给王胜利带来了刊载他那篇通讯的《大江日报》,虽然王胜利已经看过文章,但对他来说是一份特别的礼物。

王胜利用美国牛肉罐头和饼干款待骆正,那都是战友从南方前线寄给他的战利品。战友们在简短附言中写道:“连长,当你吃到我们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时,就等于跟我们战斗在一起……”

王胜利看了,感到既欣慰又惭愧。

骆正穿着一套青年装,梳着分头,比初次见面时更像个知识分子。他告诉王胜利:“王连长,我调到《大江日报》报社当记者了。这篇《将红旗插到敌人的心脏》是我调到报社前写的一篇通讯,怎么样,写的还行吧?”

王胜利说:“好,好!不过,一半以上的字我都认不出来。我请护士念了好几遍呢!”

骆正说:“我这篇文章算啥,你率领队伍攻下敌人城防司令部,将第一面五星红旗升到大江上空,才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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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胜利摇摇头说:“我算啥英雄,那些给我寄战利品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狗熊!”

骆正见王胜利的情绪有几分低落,这才意识到他只剩下了一条胳膊,不知说什么好。

“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国民党军队就快要被我们消灭光了,这帮龟孙子忒他妈不经打,等老子伤好后赶到前线,只怕打扫战场的机会也没有啦……”

听到王胜利这番话,骆正终于明白他并非因为丢了一条胳膊难过,而是在为失去了打仗的机会而懊丧,他不禁哑然失笑。

王胜利白了他一眼:“你笑啥,笑我,还是笑国民党那帮龟孙?”

“我笑你呀,王连长!”

“笑我是……狗熊吗?”王胜利脸黑下来,有些生气了。他的脸本来就黑,一生气就显得更黑。

“笑你怕没仗打……”骆正停住了笑,认真地说,他左右瞧瞧,见周围没人,压低了嗓门:“咱们国内大规模的战争的确结束了,但国际国外的战争随时可能会爆发……”

“国际国外的战争?”王胜利听了一愣。

“你没注意到最近报纸和广播整天报道朝鲜战场的形势么?”骆正有几分神秘地说,“美国鬼子的炮弹都扔到鸭绿江边了,一旦越过三八线,党中央和毛主席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脑壳就是灵光,啥事经你们一分析,就透亮了!”王胜利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嘿嘿笑了两声,“照这么说,看来还真有大仗打喽?”

“我只是瞎分析,你可别外传。”骆正叮嘱道。

“不外传,绝不外传!这是机密呢,我还能不懂?”王胜利笑呵呵的连连点头,像是又得了一枚军功章。

从那天起,王胜利开始注意每天的广播和报纸,他以前是个文盲,参军后参加扫盲班,识字不多,就请医院的护士帮他念,每次念到关于朝鲜战争局势的报道,他都要护士念几遍。他因此多认识了不少的字。

1950年7月27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式赴朝参战。王胜利第一个向上级递交了请战申请书。那时他已经伤愈归队,但他“归”的不是野战军,而是驻守大江市的地方部队。因此,尽管他向上级递交了不知多少封请战书,但迟迟没有获得赴朝参战的机会,一直到1953年……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不久,王胜利带着满腹的遗憾转业了。对于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王胜利来说,家乡这个概念早已模糊。他没有回老家河南,而是转业到了楚州地区。一开始,王胜利被分配到楚州农业局工作。但不到两年,他嫌机关太清闲,整天坐办公室胳膊腿都生锈了,就向上级打报告要求下基层去工作,领导考虑他曾经是战斗英雄,只有一条胳膊,担心他适应不了基层的艰苦环境,一直没同意,但在他的蘑菇战术面前,最终妥协了。

1958年,王胜利被下派到邳谷人民公社,担任了公社副社长兼人武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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