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岁的前英国乐队威猛(Wham!)主唱乔治·迈克尔(George Michael)在圣诞节意外离世,把不少中国人的思绪带回到三十多年前。
1985年4月10日,威猛乐队在当时北京最大的演出场馆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演唱会,由此成为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支敲开中国国门的西方大牌流行乐队。
在与中国政府部门进行了18个月的马拉松式商谈后,经纪人西蒙·纳皮尔·贝尔(Simon Napier-Bell)终于把威猛带到了北京和广州。他对中方推介时表示,把这样一支出名乐队带进来,会有助中国吸引外来投资。
当时,很多不惜排上几小时队买票的国人实际上并没听说过这支乐队。5元的票价按当时的汇率相当于1.75美元。1985年,全国职工的平均月工资约为96元。
常驻上海的音乐演出主办人安德鲁·布尔(Andrew Bull)对《时代》周刊说,把威猛乐队带进中国的西蒙·贝尔在做这件事上遥遥领先于同行。布尔当时在香港工作,后来也曾把不少国外知名歌手带到中国内地演出。
他说:“这家伙是个传奇,完全在另一个水准。他有远见和胆识把不大可能的东西拼在一起,他做成这事肯定也是在对的时间找到了对的人。如果你看看当时的录像,你会惊讶于乔治和安德鲁被一辆红旗轿车带着满北京跑。”
不过他也指出,这次历经一年半成行的成功运作是个例外。威猛乐队演出之后的五年,都没有大牌西方乐队来华献唱。
美联社的一篇文章回忆说,在容纳大约1.5万人的场馆中,观众在困惑中观看乔治·迈克尔与安德鲁·维治利(Andrew Ridgeley)的表演。身穿奇装异服的伴乐舞者,也给当时大多仍身着绿、灰色衣服的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是第一次有西方乐队来中国,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想站起来制造点动静,”去看演出的李季(音)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如今他是一家餐厅老板。他表示,由于有很多维持秩序的警察,人们还不太敢。
美联社说,警方告诫观众要始终坐在座位上。他们担心无法控制人群,担忧出现骚动。一些年轻人在跟随音乐起舞后被紧张的安保人员“拖”了出去。
作家陆军(音)也是现场观众中的一员。他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回忆说,人们的表现“冷静”而“克制”,但外国人则跟着音乐上蹦下跳。他说,警方会阻止中国观众的“过激”行为,但会对外国观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于国门刚刚打开,许多国人不熟悉威猛,也不熟悉西方演唱会的互动方式。当乔治邀请大家与他一起跟着旋律打拍子的时候,不明所以的观众以为乐队需要掌声,于是很有礼貌地鼓起掌来。这导致乔治抱怨说,中国观众不够热情。
英国大使馆按照《信息自由法案》的要求公布的一份报告这样写道:“工人体育馆几乎座无虚席,而演唱会总体上看也获得了成功。为了尊重中国观众,威猛已经较正常水准调低了音量,但演出总体上还是缺乏相互理解。”
报告说:“无论中国观众还是威猛都不大懂,在做一件完全超越各自经验的事时,需要如何表现。”
不过,经纪人西蒙·贝尔说,还是有一些大胆的观众最终理解要跟着鼓点打拍子,甚至还在乐手扭屁股时发出尖叫声。
2015年,歌手成方圆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为纪念演出30年做的一期专访时说,麦克风声音太大了:砰,砰,砰。曾录制威猛乐队中文翻唱版歌曲的她对BBC说:我们中国的演唱会从来没有那么大声。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李季还记得演出时出了点小事故。由于电力故障,会场的主灯一度灭了。他说,贝斯手在这间隔跳了一小段霹雳舞。“这还是人们第一次见到,很受欢迎,大家挺喜欢。”
对此,西蒙·贝尔在2005年接受BBC采访时说,他后悔做出了把霹雳舞者送到观众中的决定,因为这让安保人员非常紧张,造成了尴尬局面。
他回忆说,在间歇阶段,他们通过扬声器说,所有人都不能站起来,每个人必须在整场演出中坐在座位上。他说:“这100%是我的错,我真的搞坏了现场气氛。”
旅日华人作家毛丹青当时还是北京大学的学生。他说,这次音乐会“就像一次文化交流活动”,在威猛来中国前,中国舞台上的表演都“很不自然”。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演唱会。音乐、声响和人们怎么还能以那样的形式演出呢?”他说。
一些观众从此成了威猛和乔治的拥趸,而这场演出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长期影响。
陆军回忆说,很多人从此开始急切地想听到外面的音乐。“人们开始改变,开始穿牛仔裤,”他说,音乐开放了人们的思想,不知不觉中解放了一代人。
威猛乐队的表演影响了中国乐坛。很多乐手也没见过舞台的电吉他。他们从此开始关注摇滚乐。
作曲人黄雯(音)说,这场演出影响了很多大名鼎鼎的音乐人,包括有“中国摇滚教父”之称的崔健。“1980年代早期,香港流行音乐在内地非常流行,而在这场音乐会后,大学生和搞音乐的人都开始对摇滚产生了兴趣。”
在一篇回忆威猛乐队的报道中,新华社用“轰动”来形容1985年的演出。
毛丹青说,威猛很特别,而他们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组成元素”。他说:“在1980年代中期,很多外国电影、小说和音乐被引进中国,人们还没为此做好准备,它们就那样突然出现了。”
“威猛带来的不止是音乐,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他们代表着自由、热情奔放、自然和无拘无束。”他说,这是当时校园里每个中国青年都想效仿的生活方式,也是当时中国启蒙运动的代表。
尽管如今的年轻人或许并不熟悉乔治·迈克尔或是威猛的名字,但很多人还是能在听到这支乐队最知名的歌曲时立即反应出来,比如《去年圣诞》(Last Christmas)和《无心快语》(Careless Whisper)。
而《无心快语》更是早在那场演唱会前,便被译成多个中文版本传唱。
不过,策划演唱会的西蒙·贝尔还曾透露,首先来中国演出的本有可能是皇后乐队,而他故意把皇后乐队“搞掉”了。
他的自白说,为了阻止皇后乐队成为第一支登陆中国内地的西方乐队,他做了两个宣传册。一个把威猛乐队的乐迷描绘成快乐的中产阶级青年,而在另一个里,皇后乐队主唱佛莱迪·摩克瑞(Freddie Mercury)的形象则显得过分华丽耀眼。
于是,中国最终选择了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