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诺贝尔和平奖给了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协会,诺奖委员会的理由是表彰其为实现无核武器世界所做的努力,以及通过证人证词证明绝不能再次使用核武器。
就像我们在前天文中所吐槽的,过去一年多在加沙发生了那么多人道主义灾难,就算诺奖组委会也把加沙普通人当成哈马斯,那起码有那么多奋战甚至牺牲在加沙地带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和记者,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甚至为人道救援物资进入加沙肉身开道,这些难道不值得一个和平奖?
当然了,考虑到和平奖一直以来的各种烂活,这次和平奖没给以色列老胡也还算不错了,虽然抽象,起码比以前给奥巴马什么的强得多。这不是和平奖第一次因为反核颁奖,比如化学奖和平奖双料得主莱纳斯鲍林。
考虑到现在的国际形势,全球确实很多人都在担心核战争的风险上升。像是原子科学家公报或是忧思科学家联盟这样的老牌反核武组织,这两年相关文章都是不间断,再加上去年《奥本海默》时候各路媒体造势,今年因为反核发奖,本来也能算正常。只是这类反核团体,往往不只反核,也反对一切战争。这是这类团体和这种奖项很不招正常中国人待见的一个重要原因。
反对一切战争对和平没什么作用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协会中的氢弹,是1954年美国氢弹试验的时候,有日本渔民被核辐射所影响,这一事件是日本战后反核运动的标志性事件,也是日本许多反核组织成立的来源,而这些组织很多在日本五十到七十年代的社会运动中,出现了矛盾和分裂,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协会在当时经受分裂和冲击之后,最终选择不在左右之间站队,而是走更纯粹的反战路线。
这种情况并不限于这一家组织,50年代兴起的反核运动,有明显的左翼色彩,和苏联关系也颇为微妙,只是当苏联也开始大造核武器,同时赫鲁晓夫搞出秘密报告之后,知识分子对苏联的滤镜破碎,这些组织不少转向了纯粹的反战反核组织,而这样的模式也延续至今,比如说《奥本海默》之中虽处处暗示左翼影响,但是寒春女士这位真美共在电影里边可就消失了。这种看似更加纯粹的反战反核,正是问题所在。
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协会的立场可以说是反对一切战争的,他们的领导人最近还说过一些支持加沙的话,同时也反对日本的再武装化,反对驻日美军。立场无疑是没什么问题,至于日军在二战的行为,他们也在某次公告之中提过一次,表示日方应该赔偿二战受害者,虽然也就提过一次,但是在日本当下的大环境之下,这已经不错了,远远好于日本主流那些反战败的魔怔人。
但对于我国来说,从官方历史宣传到民间朴素认知中,从来都不待见反对一切战争这种口号,毕竟从我们的历史发展来看,战争确实是有正义和非正义的区分的。更何况,反战这口大锅往往把革命进程中的暴力行动也算到”战争“里,这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事物发展的规律并非是以个人好恶为转移的,战争与战争之间各不相同,1840年以来,中国人民进行的斗争,核心是反抗侵略与殖民,这与帝国主义的侵略不可相提并论。
尤其在当下,因为经济发展进程和西方白左思想冲击,我国城市中也出现了很多拥有玫瑰色世界观,天真相信爱就能让世界和平的青年群体,喜欢看到反战就热泪盈眶,喜欢说什么”XX都一样“,这实际是对真正的和平毫无作用,“都一样”的叙事是很软弱的。
类似的情况还在本轮巴以冲突中,大多数的发达国家反战组织主要谴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屠杀,而支持巴勒斯坦抵抗有理的,主要是各种分散的激进分子。对抗侵略者,武力是必须的手段,当帝国主义是超级核大国的时候,你也得有对等的手段。这也可以解释,当年中国试爆原子弹氢弹的时候,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是支持的。
核武器并不比其他武器更坏
说完了”反对一切战争“口号的错误,我们进入到逻辑的第二阶段。不反对战争,但反对核武器战争行不行?每个人都知道核武器的杀伤是巨大的,如果有可能,大家都会希望核战争永远不要发生。然而核战争存在的风险,显然不在核武器本身。
像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协会这样的组织,很容易在反核宣传中给人以一种“核武器坏,其他武器好”的观念感觉,尽管这类组织都会坚决否认这样的事实,可是核武器作为一个文化符号,确实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丧心病狂如以色列,对加沙使用了各种武器,还制造饥荒和疾病,都毫不手软,没人承担责任,但是以色列一个没有军事指挥权的部长口嗨了一句要使用核武器,就被停职了几个月。可以说“核武器坏,其他武器好”这样的文化符号是已经形成了的。
核武器确实威力巨大,可是核战争的本质和普通战争是一样的,都是政治经济矛盾的一种极端表现形式,如果反对核战争的时候,忽视这样的本质,就本末倒置了。
在批判美国对日本使用原子弹的时候,有一个常见的观点是认为日本马上就要投降了,美国使用核武器是为了建立自己的战后霸权,威慑红色阵营。这个观点确实有道理,但也有缺陷。
从现有的研究来看,虽然日本此时海军力量几乎完全丧失,但是本土依然有大量军队,尽管这种抵抗改变不了局势,战斗的惨烈程度依然是很高的。从当时盟军司令部为登陆日本准备的方案和制作的紫星勋章数量来看,当时的盟军指挥层绝没有那么乐观。
同时,如果战争持续到1945年底,当时的日本很有可能爆发全面的粮食危机,到时候日本平民的情况恐怕会十分糟糕。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两颗原子弹加速日本投降,甚至有可能大量减少了日本平民的伤亡。
奥本海默那次核试验照片
当然,这种观点在现在的欧美知识与文艺界显然是政治不正确的,现在主流的观点是直接把核武器定义为邪恶的存在,是毁灭世界的源头,不管谁用了核武器都是罪大恶极。
许多反核反战的逻辑在这一步就开始跑偏了,从认识到核武器的工具属性和战争的内在矛盾,变成了无限渲染核武器的恐怖。
这套思路大概是这样的,通过渲染核武器的恐怖,把核战争说成是与传统战争性质完全不一样的,一种威胁全人类利益的东西,所以希望出于全人类的利益,去避免核战争。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说1959年的电影《on the beach》,里边描写核战已经毁灭了北半球的所有人类,辐射云正在飘往澳大利亚,也会杀死那里所有的人类,主席还点评过这部电影;《奇爱博士》也是类似的作品,不过库布里克的才气显然更加强大;当然,这方面最经典也是最成功的宣传,无疑是“核冬天”这个家喻户晓的概念。
核冬天存在吗?
“核冬天”这个概念是怎么诞生的呢?冷战时候美苏双方都对核战做了很多研究,认为即使全面核战争,也并不会导致交战国灭绝,只是极为惨烈的损失罢了,通过准备,理论上核战争是可以打赢的。为了反驳支持核军备竞赛的理论,很多科学家做出了研究,而卡尔萨根的团队是这方面最出名的。
我们现在提到卡尔萨根,往往会想到他和天文学的关系,实际上当时情况也是如此,提出核冬天这个概念的团队,之前是搞火星气候的,建立核冬天这个模型也是借鉴了火星的大气系统(地球的大气系统复杂的多),他们提出,核爆制造的烟尘会让地球的温度降低到完全不宜居的程度,进而毁灭人类。
应该说,这个假设是基于很多不准确的前提的,比如说假设了烟尘上升的高度,在平流层的散布模式等等。科学研究从来不缺乏大胆假设,学界对此也有一些反驳的意见,照理来说,这是学术讨论的正常范式。只是卡尔萨根这个人与媒体界关系非常好,所以在这个研究被报道出来的时候,就把这套具体的理论给媒体扩散,成为当时反核运动的核心观点。由此脱离了学术讨论的界限,反对卡尔萨根观点的科学家也遭到了批评。
卡尔萨根和他的团队并没有说谎,他们只是提出一种有可能性的科学假设,即使假设存在缺陷也是正常的,只是当这一科学假设成为了公共领域的共识议题之后,味道就变了。
在流行的反战叙事中,核冬天理论被认为影响了包括里根和戈尔巴乔夫在内的大国领导者,促成了核裁军,甚至促成了冷战的结束,自然是好事。同样的,美国右翼的阴谋论认为核裁军是苏联间谍的阴谋,美国当时应该趁他病要他命,核战解决苏联。
这样的叙事大概是冷战结束之后,符合小布尔乔亚市民哲学的一种历史神话,也就是通过“核武器坏”“战争坏”这样简单的叙事,来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战争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种叙事就能阻止战争了吗?核裁军的主要原因恐怕主要还是地缘政治与核军备的经济压力,核武器部署与维护成本远高于制造成本。
当然,笔者也不否认“核冬天”理论确实有一些积极的作用,只是为了好的目的,模糊假设和科学事实的边界,真的一定是好事吗?人类当然不可能打一场核战争来验证卡尔萨根团队理论的正确,但是类似的事情是有可能的。1991年萨达姆入侵科威特时,点燃了大量油井,油井燃烧导致大量烟尘,实际上是很类似缩小版核冬天的。
卡尔萨根团队的科学家对此做出预测,认为萨达姆点燃油井的行为很可能导致全球气温降低,制造一场无夏之年。而事实是,油井燃烧确实影响了气候,但是只影响了油井周围很小的范围,烟尘并没有按照想象中升到平流层,然后扩散到全世界。这也直观表现了核冬天理论的缺陷。
自此这套理论也进入了暂时休眠状态,毕竟苏联已经解体了,核战争威胁似乎烟消云散了。只是,核冬天理论在根本上忽视了核武器只是一种工具,根源在于国际政治经济矛盾。所以当千禧年过后,各种地缘政治矛盾爆发之后,这套理论又一次出现了,这次迭代的版本叫做“核饥荒”。
核饥荒理论认为核爆火灾带来的烟尘,即使是小规模的核战争,也足以导致人类农业毁灭性的后果,全面核战争无疑会带来人类灭绝。这次使用的模型和超级计算机可比卡尔萨根那个年代的强多了,所以理论大概也靠谱一些。
只是即便是笔者的水平,也能指出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这些假设往往基于广岛核爆而非是长崎核爆,因为长崎核爆并没有形成大概率的城市火灾,难以支持这套理论。其实稍微想一想也知道,现代城市如此复杂且各不相同,模拟爆炸之后的燃烧情况是很复杂的,我们更不可能真用城市来模拟这个情况,所以核饥荒理论虽然使用的计算工具更好,但是依然是个科学假设而非是事实。
核冬天没来,但人类的冬天很容易来
就像前面说的,如果有可能,谁都不会希望发生核战争。虽然笔者在前面指出核冬天理论的问题,但现代社会在核武器面前确实是脆弱的,比如当下的高产农业十分依赖化肥农药和良种,一旦这方面的工业联合体被核打击,人类的农业肯定会出大乱子。
反核群体也好,反战群体也好,总喜欢感动自己,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问题是跟普通人说这些有屁用呢?拥有最大最丰富核武库与载具的美国,这几年开始了载具升级,并且计划恢复新造核弹头的能力。帝国主义者真的在乎全人类的利益吗?他们不在乎。
环保问题不也是如此?需要拿着环保当大旗PUA发展中国家的时候,欧美公共领域里宣传的环保和气候危机就比严谨的科学结论夸张得多。结果经济一下行,马上就开始放松了各种高排放产业的建设,说一套做一套了,连环保小公主都不受待见了。
这种通过复读”你坏坏“来试图形成所谓人类共识的行为,在实际利益面前,真的就跟过家家一样。而任何一种反核反战却不反美的行为,本质上都还是对弱势群体的PUA。当然这点我们还是要夸下日本这个组织,它是要求美国也废除核武器的,比日本首相强太多了。
真的从全人类利益考虑,反核人士们当下最应该担心的其实不是核武器,而是生物武器。未来的生物武器很可能在夺走人类生命的能力比核武器更强大。而生物武器这玩意,因为它的性质,连搞对等威慑都很困难,到时候人类岂不是等着完蛋?美国现在没有大规模搞,只是因为当下的生物技术还没有到那样的地步,真等相关技术成熟了,道德可阻止不了美国统治阶级。核冬天没来,但人类的冬天很容易来。
真的想反核反战,就需要建立一个新的国际体系。这固然又是老生常谈,但真想做到又何其困难。指望国际组织是没用的,大多数国际组织的能力,实际上是大国之间的某种默契,当矛盾越来越尖锐的时候,国际组织注定会陷入失能的状态。
我们需要的是更健康,更多元的国际秩序,各个国家都有公平发声的权利,而非是某个国家大选,就能决定全世界人民很多东西的荒诞局面,第三世界国家更不应该因为当年帝国主义的埋下的隐患,陷入无尽的冲突之中。当然,即便是这样更公平的国际秩序,有些战争依然难以避免,人类想要真的消灭战争,依然需要漫长的历史。
这当然比喊喊和平口号困难得多,但起码这个世界的问题不是不是靠什么游行或者是宣言就能改变的,我们需要全新的东西。就像是笔者网上见到的几个美国左翼网友,他们意识到大选无论支持特朗普还是哈里斯或是不投票,都改变不了加沙人民的困境,美国学生抗议的勇气和人道主义令人感动,但是这也完全动摇不了美国统治阶级的决心,终于连美国人民也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
人类渴望和平,但是残酷的战争总有来源,而这背后的来源,往往是以非战争形式表现的不公,我们不应该假装这些不公平不存在,就像是假设中东历史从2023年10月7日开始一样,这都太虚伪了。想要实现和平,不光要有呼吁和平的精神,更要有直面当下,那些被假和平掩盖的伤口的勇气。
直面鲜血的感受绝不愉快,只是人类的进步,总应当有直面鲜血的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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