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

《函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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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 言

  陆陆续续写下了这几个短篇。

  《函谷关》讲的是几千年的故事,笔者姑妄言之,读者自可见仁见智。

  其余几个短篇都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而来,而且都是从底层的现实中提炼而来,所以难有惊世骇俗之效应,名家大腕不屑一顾,也在情理之中。

  记得鲁迅先生有言,作文当力求精炼,将可有可无之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本人一直以先生的话为戒,作文时力求简洁,坚决将拉拉杂杂、牵强附会以及虚言套话去掉。

  说到底,本人也仅是文学圈中之门外汉,不过是业余爱好者而已。

  2022年1月28日

  王锡书

  

  

  周天子不停地向齐、晋、楚、秦等诸侯国发号施令,可这些诸侯国王充耳不闻,各行其事,根本不把周赧王放在眼里。周赧王真想将这些不听话的诸侯拿来问罪,但他只是想想罢 了。真要动手,谁把谁拿下还不一定呢。所以周赧王写下一“忍”字,挂在宫殿的墙上。

  周王室的博物馆长老子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领到薪俸了。馆里有好几位同事都已离职,另谋生路去了,老子也已写好辞呈,可每次进宫递交辞呈,上司总是拿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搪塞。

  “主人,家里的米和面没有了,中午怕是要喝白开水。”

  一大早,佣人就对老子道。

  老子进到卧室里,将藏在炕洞里的十几个钱掏出来,装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对佣人道:“今天中午咱们去北大街那个酒店吃顿散伙饭,完了之后你我各奔东西。”

  佣人听了老子的话,眼泪漱漱地流下来。他和老子相依为命二十多年,一旦分别,实在恋恋不舍。他擦了擦眼泪,拿起扫帚去扫院子里的落叶。老子道:“不用扫了,你歇歇吧。”说完就进到屋里,坐在土炕上练“静思功”。

  时间还没到中午,老子就叫上佣人来到酒店,点了两个菜,要了一壶酒,相对无言,默默地吃。

  饭罢,佣人背着他那个打满补丁的被子走了,老子站在街上呆立了一会儿,踱着方步向城外的牛家庄走去。

  听说牛家庄的牛三有一头青牛要卖,老子打算买上那头青牛做自己出行的坐骑。

  牛三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他一看老子的穿戴,就知道老子是吃官家饭的,心里不免有些发慌。当他听老子说要拿钱买他的青牛,发慌的心才有些平静。他领着老子到了牛棚,道:“这牛可听使唤哩,叫它向东它不向西,不信你骑上走几步。”

  老子骑在青牛背上,喊声“驾。”那牛就乖乖走出大门,沿着门外的小路悠哉悠哉,信步前行。

  转了一圈回来,老子脸上挂着满意,问牛三这头牛卖多少钱?牛三道:“官家买牛,给几个子就得了,你就是不给钱,我也得让你把牛牵走不是?”

  老子听了牛三的话,心中一阵悲哀:这官家把老百姓治的如此老实,像牛一样,其手段何其了得。他从身上掏出十个钱递给牛三,道:“这些钱行吗?你要是觉得行,这买卖就成交,如果不行,牛还是你的。”

  牛三伸手接过钱,一下跪在老子面前,道:“大人真是大慈大悲的好人,小的这半生还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多钱,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老子骑上青牛,出了牛三家,一路朝西,向着函谷关的方向,走。

  走了十多天,人困牛乏,终于来到了函谷关前。一个守关的军汉拦住牛头,对老子道:“出示通关文牒。”

  老子在牛背上打着哈欠,道:“我出关是为官家办事,要什么通关文牒?”

  守关军汉道:“既然是官家的事,待我去向我们尹关长请示。”

  军汉去关上的城门楼子里找尹喜去了。老子从牛背上爬下来,他估计这函谷关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去了。

  不多功夫,军汉和尹喜从关上下来,走到老子面前,尹喜知道老子是周王朝的文化官员,便很客气地施礼道:“老师,你这是要去哪里?”

  老子道:“周天子令我去关外考察一下风土民情,回来写些风雅文章,歌颂太平。”

  尹喜道:“何不让他们给你办理通关文牒,名正言顺。”

  老子道:“我年事已高,出来时忘记办了,还望尹关长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尹喜道:“按照周天子的规定,没有通关文牒,一律不准进出函谷关。不过你是文化名人,响誉天下,如果肯赐学生一些道德文章,留些文字作为纪念,学生滥用一下权力,放你出关就是。”

  老子明白这是尹喜在和自己谈条件,搞交易,拒绝了他,这关怕是出不去,没办法,答应他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函谷关上寂静无声,插在城墙头上的几杆 破旗在山风的吹拂下飘来荡去。尹喜让厨房的伙夫多加了两个菜,又拿了一壶老酒让老子吃得满意,喝得尽兴。饭罢,老子被请进了城门楼子旁边的一间客房,里边点着蜡烛,书桌上摆着文具。老子坐到书桌旁,思考了片刻,开始写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第二日早晨,老子拿上写好的《道德经》去见尹喜,尹喜看罢,很是满意。他通知守关的士兵,打开关门,放老子出关。

  送走老子,尹喜把他的一个亲信叫来,吩咐道:“你带上老子写的这部《道德经》,去城里找个印书的商家,赶快把书刻印出来。”

  “好吧,我这就去办。”亲信说完拿上书稿就走了。

  

  老子骑着青牛出了函谷关,边走边想:一旦尹喜把《道德经》

  刻印出来,流传天下,最终会招来多大风波实在难以预料。他一向主张无为,默默无闻度过一生,那想到在这函谷关上被尹喜所逼,写下了《道德经》,在这群雄争霸的乱世,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必须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北边是晋国,那里连年争战,抢夺地盘,去不得。老子掉转牛头,向西而去,准备绕道秦国,前往古蜀国,那里民风淳朴,气候宜人,适合生存。

  这一日,老子走到咸阳城外,见一农夫正用一匹灰马耕地。老子想,何不用自己的青牛去向农夫交换灰马,自己骑马赶路,农夫用牛耕地,各取所需。于是他来到农夫耕地的田头,对农夫道:“我用我的青牛换你的灰马,如何?”

  农夫道:“这匹灰马是从战场上淘汰下来的,已经垂垂老矣,是我用一旦米交换而来。它虽然力气衰弱,但尚能拉动梨耙,你要是不觉吃亏,拿你的青牛换我的老马,当然可以啦。”

  “一言为定。”老子说着将青牛交给农民,他则骑上农夫的那匹灰马,朝蜀道的方向前进。

  灰马慢腾腾地走着,比那头青牛也快不了多少,老子在马背上打着盹,信马由缰,缓缓而行。突然,有人大喊:“停下,快停下。”老子睁开眼,见是几个官差拦住了马头。老子从马背上下来,道:“官人有啥事?”

  为首的官差道:“我们是咸阳道物资检查站,你骑的马是从哪儿弄到的?”

  老子回答道:“这匹马是我刚才用我的一头青牛和耕地的农夫交换来的。”

  官差道:“有交换文书吗?上交易税了没有?”

  老子如实回答道:“没有。我们才交换的,还没办交换文书。”

  官差道:依照《秦国物资交换条例》,凡是没有交换文书,不照章纳税的,所交换之物一律没收。”

  说完,几个官差一拥而上,将老子的灰马牵上就走。

  老子呆呆地站在那里,见几个官差走远了,这才回过神来。没了座骑,老子只能迈动双腿,慢慢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老子终于走到了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老子艰难跋涉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就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前面的路发愁。

  忽然,尹喜骑着马从后边追了上来,他一见老子,滚鞍下马,道:“学生一路紧追,终于见到老师,幸哉,幸哉。”

  老子道:“你放着关长不当,追我做甚?”

  尹喜道:“学生仰慕老师的学问,希望能陪伴左右,随时请教。”

  老子想起那部《道德经》,对尹喜道:“我要说的话全在《道德经》里,别的已经无话可说。”

  尹喜道:“老师的那部《道德经》已被我刻印成册,并让守关的士兵向过往的客商出售,这样《道德经》就能很快传遍天下。”

  老子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将《道德经》刊印成册,流传天下,你我虽然能够留名于世,但因此惹来麻烦可就大了,也许现在的函谷关上已是危机四伏。咱们赶紧向蜀道进发,到了蜀地,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起来,方为上策。”

  “是,老师。”尹喜道。

  

  霍县商人霍全财途经函谷关,从守关士兵那里买了一册《道德经》。他来到晋国王宫,将《道德经》献给晋王,晋王看了之后勃然大怒,道:“‘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 ,以其上有为,是以难治’。——这叫什么话,全他娘的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上不食税,叫本王全家和手下的伙计喝西北风啊?本王不做为,那些百姓靠谁来治理?”

  说完,晋王对身边的武士道:“你带上十几个人去一趟函谷关,把那个写《道德经》的老子和印书的尹喜全部抓来。”

  “遵命,属下马上去办。”武士道。

  没过几天,十多个骑着快马,身胯腰刀的武士来到函谷关。他们向守关的士兵询问老子和尹喜的下落,那些士兵道:“他们两人已经先后离开了函谷关,听他们说要到北边的大漠去隐居。”

  那些武士到关上的城门楼子里搜了一遍,就骑上快马向北而去。

  这拨人刚走,几个行踪诡秘的黑衣人就摸到了关上,他们先到城楼上搜了一搜,没有收获,之后用利刃逼住守关的士兵,让他们说出老子和尹喜的下落。这些士兵道:“老子和尹喜早就走了,据说他们已经到了西北的大漠荒野。”

  黑衣人手起刀落,将几个守门士兵斩杀后扬长而去。

  原来这几个神秘的黑衣人来自鲁国。

  那天回彦在区府的大街上走,发现一个人抱着几册《道德经》叫卖,他前去翻看了一下,就买了一册拿回去研读,读了之后感到其中有些内容十分反动,便去让他的师弟子路观看,子路看了之后惊叫道:“我们丘老师发明了以忠孝治天下,主张仁、义、礼、智、信,而老子在《道德经》中讲什么‘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我们丘老师作对,拆我们儒家的台吗?回哥,你知道这部《道德经》是谁人所作?”

  回彦道:“听那个卖书的人讲,是老子在函谷关上写下后,关长尹喜叫人刻印的。”

  子路道:“我得去趟函谷关,把这事给摆平了。”

  于是子路带着几个江湖杀手,快马加鞭,来到函谷关,打算将老子和尹喜给“咔嚓”了,没想到晚了一步,让他们逃走了。子路估计老子和尹喜不可能去往大漠荒野,十有八九是去了西边的秦国,所以子路和他的几个江湖杀手风驰电掣般奔向了秦国。

  

  老子和尹喜好不容易走出了蜀道。他们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长有几株松树,遮天蔽日,二人便选了这个山洞做为栖身之所。

  尹喜身上带着不少盘缠,他骑马到周围庄户人家买了一些米、面、油、盐和一口铁锅,回来就在山洞内点火做饭。饭罢,老子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尹喜却奈不住寂寞,问老子道:“老师,咱们不过是印了一本书,没招谁惹谁,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老子慢慢睁开眼,对尹喜道:“一个玩把戏的被揭了底牌,会何如?一个玩杂耍的被点出了破绽,会何如?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被人当众指出药是假的,会何如?你尹关长被人揭发以权谋私、私放商贩,会何如?”

  尹喜听了,心中不悦,他想,要不是我给你弄来饭食,你还不得饿死荒野。吃了我的钣,还说我的坏话,岂有此理!但是他并不想和老子闹翻,因为他还希望和老子一起名垂千古呢。于是尹喜压下了心中之怨气,到洞外的山坡上拾捡干柴去了。

  这天,蜀国国王和他的几个臣子开会,大夫刘岩子对蜀王道:“老子和尹喜被晋国和鲁人追杀,逃到我们蜀地,我们何不乘此机会将他们抓了,交给晋国,也算是蜀国向晋国献了一份礼物。”

  蜀国丞相黄忠进言道:“老子是当今天下的文化名人,是学问最高的人之一,害了这样的人,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

  蜀国国王听了二人的奏言道:“一部《道德经》有什么可怕,老子不过是在里边讲了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所谓大道,何至于要兴师动众?叫人讲话天塌不下来。关键在于让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富了,本王向他们收些赋税也就容易多了。小河有水,大河才不会枯竭。”

  “吾王英明!”几个大臣听了蜀王的金口玉言,齐声赞道。

  这样,老子和尹喜就在蜀地平安生活了几年。

  有一天下午,尹喜对老子道:“听说秦国答应给蜀国五头金牛,可是蜀道难行,金牛无法运到蜀国,秦王要求蜀王修好秦岭蜀道。蜀王为得到金牛,准备派五百壮士去修蜀道。”

  老子对尹喜道:“你去蜀国都城走一趟,进宫告诉蜀王,这是秦国的阴谋,千万不可上当。一旦修好秦岭蜀道,不但得不到秦国的金牛,而且会被秦国吞灭。”

  “好吧,学生明天就动身前往。”尹喜道。

  过了一个多月,尹喜从蜀国都城回来,对老子道:“蜀王不听学生的劝说,还命身边的太监将学生赶出了宫门。”

  老子听了尹喜的汇报,说道:“人在利益面前,智商水平会降的很低,头脑发昏,难以抵御诱惑。咱们准备一下,离开蜀地吧!这里很快就会成为秦、蜀两国交锋的战场。”

  于是老子和尹喜离开了蜀地,向东南缓缓而行。几个月后,二人走到了武当山下,老子停下脚步,观看了一会,道:“此地甚好,不妨就在这里安身。”

  尹喜道:“学生也看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于是老子和尹喜就在武当山上找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安顿下来。

  

  子路和他的几个江湖杀手寻遍秦国,也没有发现老子和尹喜的踪影,只好穿越晋国,返回鲁国。

  此刻老丘的鲁国司法部长一职已经被免,他独自一人在学馆里闷闷不乐,见到子路回来,便询问是什么结果。子路将具体情况汇报完毕,老丘道:“如今老子的《道德经》在不少国家流传,已经被许多文化人接受,很有流传千古的可能。如果从肉体上消灭他,会让天下人耻笑,说我们儒家没有气量。关键的问题在于将儒家之道发扬光大,让各诸侯国施行我的政治主张才是上策。”

  子路听了老丘的话,点点头,说道:“是的,是的。”便退在一旁。

  老丘走出屋子,叫上他的得意门生颜子向鲁国的王宫走去。他打算再次劝说鲁国国王,让他接受儒家之道。到了宫殿门口,正遇见田录大夫从宫里出来。田大夫对老丘道:“大王现在和齐国送来的几个美女搞得火热,顾不上召见外臣。我在宫里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能见到大王。”

  老丘听了田大夫的话,只好和颜子原路返回。到了学馆,老丘对他的学生道:“看来是不能指望鲁国施行儒家之道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国家游说一番,看有没有那个国家的君王愿意施行我的政治主张。”

  学生们听了老丘的话,就开始收拾各自的行李。

  第二天,老丘带着他的团队离开鲁国,前往卫国。

  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是天下闻名的风流美女,她听说文化名人老丘到了卫国,很是欢喜,立刻给老丘发来信函。老丘也非常希望见一见南子,顺便让她给卫灵公施加影响,以便在卫国推行儒家之道,用忠孝治理国家。因此,老丘便独自一人,急匆匆去见南子。

  “老师今天去拜访卫灵公的老婆去了。”曾子对子路道。

  冉有一边煮饭一边对子路道:“等老师回来你问问老师见南子何乐之有。”

  冉有话音刚落,老丘就回来了,看老师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子路这个愣头青迎面问老丘道:“老师何故去见一淫妇乎?”

  老丘想说食色性也,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改口道:“我要是做了什么违背道德的事,上天会惩罚我,老天会厌恶我!”

  冉有、曾子等在一旁捂着嘴偷乐。唯有颜子大声道:“为尊者讳,为尊者讳,难道你们不懂礼吗?”

  冉有在灶台边敲着锅台喊:“开饭了,开饭了,食色性也。”

  “哈、哈、哈。”在场的人都哄笑起来。

  过了两天,老丘又去拜见南子,看南子志在风月,意在享乐,对他讲的仁、义、礼、智、信毫无兴趣,大感失望。老丘回到馆驿,即刻带着他的学生们离开卫国。

  老丘领着他的团队,先后游历宋、郑、陈、蔡、楚等各国,这些国家的君王一听老丘的讲说,纷纷嗤之以鼻,无一国愿意施行儒家之道。

  瞬间几年过去了。这天老丘和他的学生们来到函谷关下,准备出关去往秦国游说。此时的函谷关已被秦国军队占领,守关士兵一听老丘说要去秦国,很不客气,说道:“我们秦国君王早有指示,凡是儒家之徒一律不准前往秦国,否则格杀勿论。”

  老丘一听,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急忙带着他的儒家团队日夜兼程,返回了鲁国。

  

  武当山上,须发皆白的老子坐在屋外的墙根下晒太阳。尹喜从山下的菜地里刨了几根萝卜,拿到厨房,准备做晚餐用。之后他坐到老子旁边,对老子道:“听说楚国已经把鲁国灭了,老丘和他的儒家团队不知流落何方?”

  老子道:“老丘奋发有为,终有一天他的儒学会被帝王们视若珍宝,加以利用,老丘由此会声名显赫,光宗耀祖。”

  尹喜道:“既然有为可以获得荣华富贵,您老人家为什么要主张无为呢?”

  老子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世人莫能知,莫能行。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道德经》也读了好多遍,为什么还要问这样无知的问题呢?人生得一知己难矣。”

  老子闭上眼睛,开始保持沉默。

  尹喜听了老子的批评,也闭上眼睛,保持沉默。

  忽然,有几个陌生人走上山来,听口音好像是郑国人。其中一人面色红润,保养到位,穿戴不俗,尹喜一问,此人原来是郑国君王。他说他是专门来拜访老子,向老子求教救国之道。

  尹喜来到老子面前,问询老子该如何打发这几个郑国人。

  老子道:“郑国是靡靡之音的故乡,平时他们鸩于享乐,如今国将不国,情况危机,还有救乎?你就说本人老眼昏花,大脑痴呆,无法帮助他们,望他们另请高明去吧。”

  尹喜去对郑国国王讲了老子的情况,可郑国国王赖在那里就是不走。尹喜只得又去询问老子如何办,老子记起《道德经》第二十四章的几句话,就拿起笔写道:“企者不久,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写完装入一囊中,让尹喜交与郑国国君。

  郑国国君以为得了锦囊妙计,同他的侍从们匆匆下山而去。还没回到郑国,就听路人说郑国都城已被韩国占领。郑国国君一气之下,将衣袋中的锦囊抛到了路边的水坑中。

  这天,老子依旧坐在屋外的墙根底下晒太阳,尹喜过来坐到老子身旁道:“老师果然有先见之明。蜀国国王派人修好秦岭蜀道,准备迎接秦国送的金牛,不料却迎来了秦国的大军,结果秦国一举将蜀国吞灭,还缴获了许多粮草、财物。下一步秦王准备吞灭六国,一统华夏。”

  老子道:“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己。天下神器,不可为。为者败之,执着失之”。

  尹喜道:“莫非秦国统一六国不能成功?”

  老子道:“成功了又如何?”

  尹喜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老子的话,就站起身来,到厨房做饭去了。

  老子迷着眼睛,思考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身边仿佛响起茫茫大海上波涛翻滚的声响。他往墙角靠了靠,缓缓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骑着青牛,到了函谷关,为尹喜写《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屈奋刚从城里回到家,庄上好事的人就忙得脚不沾地。他们逢人便讲:“屈奋惹上事了,屈奋疯了,屈奋从城里跑回来了。”

  庄上人最喜欢这样的新闻大事,不到半天时间,屈家庄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这件事。

  屈奋从小好强,自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直至上大学,他都是一个人在努力,他爹常年在外打工挣钱,他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他爷爷一条腿残疾,拄着拐杖勉强能做口饭。

  那年屈奋大学毕业,被一家报社聘用,当了一名新闻记者。他吃苦耐劳的品质;他的敬业精神;他的正气凛然的骨气,深得报社领导的赏识。但由于他写了某个地方腐败问题的稿子,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得罪了这些人,尤其是惹恼了有钱有势的人物,这些人扬言要花钱买他的人头。他小小的肩膀承担不了如此重负,于是他患上了抑郁症。去医院看病,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但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况且高昂的医疗费用他也负担不起。所以他让医生给开了一些药就回到了住处。

  住的房子很简陋,这是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租住的房子,为的是房租便宜。房东是个退休老人,知道他的情况后很同情他,租金啥时候交就啥时候交,从来没有催要过。

  屈奋整宿整夜地失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翩翩起舞,挥之不去。他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吃了医生给开的药,效果不大。

  他拨打兰子的电话号码,无法接通了。明知这个号码已无法接通,但他还是想打一打。从大二开始,他和兰子就谈上了朋友。她也是农村出生,人很朴实,几年间,他和她的关系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可去年兰子突然和他断绝了联系。也许她知道他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幸福,他也知道自己满足不了兰子的希望。因此对兰子的离他而去,他心里非常释然,天底下这样的故事多如牛毛。

  渐渐地,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大脑仿佛被异己的力量操纵着。一大早,他游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以为是穿梭在枪林弹雨的战场,那些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好像是奔赴战场的士兵!

  他漫无目的前行,看见几个人在拾抢马路上的钞票。那叠钞票是从一辆轿车的窗户口扔出来的。不一会儿,争抢钞票的人就围了一大圈儿,接着就有人大打出手。

  屈奋掉头往回走,走到正午,感到腹中饥饿,就进了路边一家餐馆,喊了声“来碗三鲜面。”

  狼吞虎咽之后,一摸口袋,空空如也,没带手机,也没带钱。他从手腕上摘下了手表递给老板,老板看了看他,竟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手表。

  走出餐馆,马路上抢拾钞票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感到这世界从未有过的恐怖,他决定奔回自己的故乡,那里或许能抚慰自己飘忽不定的灵魂。

  

  今年屈奋他爹没有外出打工。体力不行了,挣钱的活计不好找了,只得在家种几亩薄田,维持温饱而已。

  下午,屈奋他爹在院子里劈柴,当屈奋突然从门外进来,傻子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惊恐万状,道:“我孩儿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他过去抱住屈奋,屈奋也抱住他爹,父子俩号啕痛哭。

  屈奋他爹把屈奋接进屋里,拿湿手巾给儿子擦去脸上的尘土,道:“奋儿,你这究竟是咋的了,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屈奋痴痴地坐在椅子上,瞪着双眼,默默无语。这时,本家的一个叔伯兄弟走过来,看了这情况,道:“哥,我去找咱庄的刘医生来给孩子瞧瞧。”

  屈奋他爹道:“那你去吧。”

  功夫不大,刘医生就来了,他给屈奋一边把脉,一边观察。之后他把屈奋他爹叫到院子里,道:“你家孩子多半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最好是去专科医院治一治,千万不可耽误了。”

  屈奋他爹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上边有两万元。他去信用社取了一万元,准备带屈奋到城里的医院给他治病。

  屈奋一见门诊室里那个又白又胖的医生,就抓住门把手不肯进去,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医生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有一个护士和两个年轻小伙子赶过来,强行在屈奋的胳膊上打了一针,屈奋身体一软就歪倒在他爹怀里。

  屈奋他爹先交了伍仟元押金,办了住院手续,一个护士领他们进了一个病房。只见里边有各种各样的病人,有老的,有小的,有大喊大叫的,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伍仟元押金很快就花光了,屈奋的病依旧没什么好转。屈奋他爹决定把屈奋领回家,让邻村的老中医黄智广用中药给调理调理,也许能够凑效。

  黄医生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道:“这孩子气血亏虚,乃长期营养不良所致,加上用脑过度,导致神经衰弱。而后受外力刺激,病情加重。我给开三剂中药,不知他肯不肯喝,很多他这样的病人,又苦又涩的汤药是不肯喝的。如果他能自动喝下,那是他的造化,三天后我再来接着用药。另外医院给开的氯氮平是专门治精神分裂的,必须坚持吃。再就是要给孩子增加营养,补充能量,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之后,在黄医生的医治下,加上他爹的精心照料,过了半年时间,屈奋的精神就逐渐恢复了正常,又吃了两个月的药,屈奋又成了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一日早晨,屈奋突然跪在他爹面前,道:“不孝儿子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之后他站起身,对老爹道:“我去趟城里,把租田大爷的房子退了,里边还有些东西收拾回来。”

  说着就走了。谁知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爹去城里找了几次,没一点踪影,村里一个经常在外跑买卖的人说:“在宏远寺见过一个僧人,很像屈奋。”于是屈奋他爹就去了宏远寺一趟,可访遍全寺,也没见到屈奋。他站在寺门外大声呼唤:“屈奋,你到底去了那里?我的儿,赶快回家!”

  

  

  

  

  那年我从学校“毕业”,16虚岁。到生产队干活,每天挣半个工分。

  秋收种麦之后,已到了霜降。地里只剩下红薯、萝卜等待收获。

  晚上生产队开会,队长铁锁宣布了我们二十几个人的名册,要我们准备到鼓上村修水渠。

  鼓上村离我们家乡有百十来华里路。早上出发,傍晚才到。此时村里已经住下了不少来自全县各村的民工。

  我们十几个人被安排在一处曾经是羊圈的破房子里,羊粪味还很重。炕是没有的,就在地上铺了些玉米桔杆,展开被褥,躺下就睡着了。

  早上6点开饭,玉米面窝头加稀饭,管饱。这在当时乃是很不错的生活。

  晚上睡在墙角的二楞子抽着旱烟,眉开眼笑地说:

  “队长,这回算是给咱派了个好营生,要不是来这儿修水渠,咋能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啊!”

  一屋子的人都说是。

  修水渠的工地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二里多路,吃过早饭,大伙扛上铁镐、钢钎等工具,到工地干活,干到中午回村里的伙房吃过饭,再返回工地,一直干到夜幕降临。

  日复一日,很快就临近春节。

  腊月二十三晚上,领队的九小说:

  “根据上面指示,每个队除了留下两个人看守工具之外,其余的人回家过年。”

  九小指派我和勇子留守在工地。

  人们都回家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勇子。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夜里为了抵御寒冷,我和勇子把其他民工的被子盖到身上,勇子突然说了一句:“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听了好笑,钻进被子里慢慢睡着了。

  这天晚上,我睡了一觉,起来小便,发现睡在身边的勇子不见了,我喊了几声,喊不应,就穿上棉袄,正要去寻他,却见他满脸是血,捂着脑袋跑了进来。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声不吭。我只好扯了几块破布给他包扎头上的一道伤口。

  一大早,工地指挥部的两个民兵进到屋里,把勇子押走了。

  我拿着碗去伙房吃饭,听几个人正议论说:

  “勇子半夜去窗户外偷看房东女儿睡觉,被房东发现,房东抡起棍子打破了勇子的头,还到工地指挥部将勇子告了。”

  勇子被关了几天禁闭,批评教育了一番,才放了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问勇子为什么去干那样的事,勇子说:

  “我都已经四十来岁了,还从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儿,那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打熬不过,就偷偷蹲在房东女儿窗外,蹲了半天连个影影也没看见,反倒被房东发现了。你说我这运气怎就这么背呢。”

  我说:“房东的女儿是个傻子不说,长得歪瓜裂枣的,有甚好看?”

  勇子摸一把鼻涕,道:

  “你不懂,你不懂......”

  大年除夕前一天,我和勇子在屋里玩扑克,公社施工指挥部的一个人把我和勇子喊去,道:

  “听说村东河滩有个深水坑,坑里有鱼,你们两个人去摸几条鱼回来,咱们过年开开腥。”

  我和勇子就带上大锤和鱼网去了。

  水坑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一锤子砸上去只能留个白印印。

  小时候听爷爷说,冬天捕鱼,拾些柴禾在冰上面烧,烧到一定程度,火堆下面的冰就化了,之后从这个冰窟窿里下网,就能网到鱼。我对勇子说:“咱们就用这个办法试试。”

  勇子说:

  “那多麻烦,就用大锤砸,不愁砸不开。”

  我轮起大锤砸了一会儿,肚子叽里咕噜乱响,可能是晚上着了凉,就到水坑南边的地里方便。勇子接过大锤,又使劲地向冰面砸去。

  我在地里蹲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响,接着又听到勇子喊:“救命!”

  我急忙走到水坑边一看,冰面坍塌了一大片,勇子落到水坑里一边挣扎,一边喊叫。

  我束手无策,便急忙跑回村里喊人。等村里的人们拿着工具到来之后,水坑里一片寂静。人们把带有铁钩的绳子抛入水中,终于将勇子拉了出来。但是勇子肚子胀得像个大鼓,已经没有了呼吸。

  工地指挥部从县里调来一辆卡车,把勇子的尸体送回了老家。

  出了人命事,上级追问责任,公社指挥部的那个人死活不承认是他叫我和勇子去网鱼的,反倒把责任推给了我,结果就把我关了禁闭,直到过了年才放出来。

  元宵节过后,回家过年的民工都返回了工地,这时我们工程队又多了俩个人。一是生产队长铁锁,另一个是他的儿子春苟。

  自从工地上出了勇子那场事故,队长派了好几个人来做工,可他们就不来,没办法,铁锁只好让自己的儿子来。但他又不放心,所以他把队里工作交待给副队长,自己也跟来了。

  春苟和我岁数差不多,个子比我高,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女孩儿,人很实在,就是胆小。晚上睡在我旁边,一早醒来便说:

  “梦见死鬼勇子了,端着个大碗在吃鱼。”

  我说:“你不要害怕,越怕鬼越找你,我就从来没梦见过勇子。”

  但是他仍旧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一天晚上,春苟睡下了,就见他爹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拿着菜刀,在春苟头顶转了三圈,完了就迅速举上火把跑到大街上。

  我问李大爷这是干啥,李大爷说:

  “这是在驱邪送鬼。你们孩子家不要多嘴。”

  但这个办法好像也不灵验,春苟依旧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收工之后,他到伙房随便吃几口饭,便躲到墙旮旯里发呆。

  李大爷对铁锁队长道:

  “你领春苟回去吧,找人好好给看看。这孩子怕是得了癔症。”

  铁锁眼泪汪汪,道:“俺家三代单传,万一春苟有个好歹,这不是要俺的命吗?过几天我带他回去,让人给看看到底是咋回事。这工地上的事,托老哥你先帮衬帮衬。”

  李大爷道:“你就放心地回去吧。”

  第二天是农历二月二,快到中午时,工地指挥部的高书记来到我们干活的工地,向铁锁队长了解工程进度的情况。铁锁对我们说:

  “你们先回去吃饭,我向高书记汇报一下工程上的事。”

  我去拉春苟,让他跟我们一起走,他一甩手道:“我要等俺爹。”

  我们一队人便往回走,到了伙房,拿上碗刚盛上饭,就听到一声沉闷的炮声传来,把屋檐上的瓦都震了下来。那时候每到中午,工地上都会放炮,所以大家都不拿它当回事。端起碗里的菜汤,就着玉米面窝头狼吞虎咽。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忽然有一个民工心急火燎地跑来,道:

  “不好,出大事了。春苟被刚才放的那个大炮炸起的石块砸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在场的人放下碗筷,把手里的玉米面窝头扔到地下,有的大哭,有的叹息。

  后来才知道,那个大炮是另外一个公社的施工队,装了两麻袋炸药开山放炮,炸起的石块漫天飞舞,春苟跟在他爹后边走,路上四处旷野,无处躲避。拳头大的一块石头不幸砸中了春苟的脑袋。

  春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16岁。工地上依旧热火朝天,大喇叭上播放着女广播员的演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大干了三个月,水渠修建将近尾声。生产队捎来口信,让我回去当保管员,原来当生产队保管员的肖春儿到公社当了通讯员。

  

  春种秋收,寒露过后,晒在场里的玉米粒已经晾干。

  一天下午,队长让我和仇会计把装好的十几口袋玉米过完秤,装到队里的一辆小四轮拖拉机上,拉去交公粮。

  粮库离我们村有十多里路。乌三茅开着拖拉机头子,我坐在装有公粮的拖斗上,向粮库的方向一路奔驰。

  走到一个叫金湾的村子西口,路旁有一个水库,蓝汪汪的清水边有个穿花布衫的姑娘在洗衣服。乌三茅一看见女人眼就不够使,他歪头光顾着看那个穿花布衫的姑娘,拖拉机的方向就跑偏了,猛地窜进了那个水库里。

  多亏我那时候年轻,一看情况不对,飞身一跃,提前从拖拉机的车斗上跳了下来。

  出了事故,我急忙跑回去向生产队长汇报,生产队长又向大队干部汇报,大队干部又去向公社干部汇报。公社书记亲自到现场指挥,调了几台抽水机连夜把水库内的水抽干,才将拖拉机和上边的公粮弄出来。乌三茅还卡在司机的座位上,但人早已经被水淹死了。

  到了第二天,埋乌三茅,全村召开批判大会。村书记严厉地批判乌三茅流氓成性,为了看女人使集体财产遭到极大损失。

  仇会计的女儿仇爱彩是个拐子,和乌三茅处对象。当村支书批判完乌三茅之后,仇爱彩一拐一拐地走上台去,声泪俱下地揭发乌三茅以搞对象为名,欺侮她,是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

  仇会计在台下喊口号:

  “反革命分子乌三茅死有余辜!”

  引得众人一片哄笑声。

  散会之后,我往家走,听见乌三茅的一个叔伯哥哥气愤地说:

  “仇会计的拐闺女以搞对象为名,把三茅的钱财掏了个空,现在三茅死了,她还要充革命积极分子,什么玩艺?”

  

  自从没了春苟, 生产队长铁锁失去了人生的希望,精、气、神一下就散了。他辞去了队长职务,去给生产队放羊。

  新上任的生产队长名叫史硬法。

  史硬法有个发小,名叫三旦儿,两人关系非常铁,村里人说他俩儿合穿一条裤子,后来才知道史硬法和三旦儿的媳妇有一腿。

  初夏的一天中午,我刚吃了饭,史硬法就叫我去打开生产队的仓库门,他到里边装了半口袋小麦背上就走。我锁上库门,紧跟在他身后,看他将这些小麦弄去干什么。跟着跟着,就见史硬法三拐两拐进了三旦儿家。

  他是生产队长,我只是个小保管,惹不起他。可仓库里的粮食账上都是有数的,将来查库的时候亏空了怎么办?我就找机会问史硬法交涉,史硬法勃然大怒道:

  “谁见我去库里背小麦来?库里那么多粮食,也不差那么点儿,到时你就说让老鼠吃了。”

  我无可奈何,他是队长。

  话说就到了初秋。这天下午史硬法派我去北山坡给生产队的毛驴割草,我到了北山一看,光秃秃的,草已被人割过了。心想割不上草,晚上回去驴子没的吃,还不被史硬法臭骂一顿?所以就来到了西山。

  西山草丰林茂,我挥起镰刀就开始割。割着割着,就听到半山腰的那个山洞里传来阵阵呻吟,我估计是村里的二傻子在里边玩闹,就悄悄摸上去,想吓唬二傻子一下。可到了山洞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队长史硬法光着屁股,爬在三旦儿大女儿的肚皮上搞事情哩。

  我一溜小跑回到村里,一直坐到天黑。晚上,社员们聚在街上等 队长派第二天的活儿,喂牲口的饲养员田明小问我为什么没割回草,我说西山光秃秃的那有草可割啊,田明小就去向队长告状,史硬法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卷起一根喇叭筒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秋收开始后,生产队的晒粮场上盖起了一个用谷秸搭的窝棚,三旦儿搬上铺盖卷住了进去。那时候一个生产队收获的粮食,二百多口人的口粮及上交的公粮,都要在此打晒,所以这场长要日夜住在场里,很有些权力。队长史硬法就让自己人三旦儿当场长。

  那天我帮三旦儿把场上晒干的谷子装入口袋,等仇会计来了之后过过秤,就入了库。队长史硬法来到场上,把我叫到一边说:

  “我给你办件好事。三旦儿的二女儿长得很有几分颜色,村里好几个年轻人都喜欢她,托人上门求婚,可人家看不上眼。你要是有意,我给你做个媒,保险能成。你回家跟家里大人商量一下,明天给我个回话。”

  我想:三旦儿的二女儿再漂亮,迟早还不是你史硬法的盘中餐,口中肉?再说我一但受了你的恩惠,到时你把生产队库里的粮食往三旦儿家倒腾,我怎么办?于是一口回绝道:

  “我还小,家里条件又差,等以后再说吧。”

  幸亏我当时拒绝了这个“好事”。过了时间不长,就听村里一个消息灵通的人说:、

  “史硬法乘三旦儿当场长不在家,就每天夜里到三旦儿家,让三旦儿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一边一个陪他睡在炕上,还把三旦二女儿的肚子给搞大了。”

  村里革命积极分子偷偷给史硬法家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报,可大队书记是史硬法的叔伯兄弟。况且这事人家三旦儿都没意见,所以也就没人再管这闲事,仅仅成了男女老少街谈巷议的笑料而已。

  且说三旦儿还有一个三女儿,名叫枝儿,长得颇有姿色。史硬法就又想打这枝儿的主意,时常对她动手动脚,还说枝儿如果从了他,就让会计在年底分红的时候给她多报二百个工分。

  枝儿假装同意,暗中却备了一把尖刀,到了夜里,史硬法来到三旦儿家,躺在炕上喊枝儿陪他睡,枝儿走上前去,操起尖刀,照准史硬法的肚子下面就捅了进去。

  史硬法大叫一声,夺门而逃。回到家里,家人急忙把他送往县城的医院。但是经过一路颠簸,流血过多,赶到医院便一命呜呼。

  

  冬日的一天,村子里有个三十来岁的陌生人,穿着个破黄大衣在街上逛。有认识他的人都喊他九香。

  听人说九香原来还是个大学生,那时候叫工、农、兵大学生。因为在学校开会时讲错了一句话,吓破了胆,神经就出了毛病。学校让他退学回家。

  回到家里,九香什么也不干,整天东游西逛,饿了就去讨口饭吃,黑了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睡,家里人也不管他。

  方圆几十 里的村子,只要有谁家过白事儿,九香准到场,也不知谁给他传的消息。他帮助打墓、烧水、抬司灵桌。还有的人家给他件孝衣穿上,让他帮哭丧,他就跪在死人灵前号啕大哭,比孝子哭得还卖力。以此混几顿饱饭,挣两盒烟抽。

  我们生产队有个叫弓寿才的人,在生产队时干活偷懒耍猾,出工不出力。因此社员们给他起个外号弓老猾。

  八十年代初,开始搞生产责任制,生产队散了伙。弓老猾提个包包外出跑业务。他去西北矿上买回石棉,找电焊工做了个搅拌机,把当地产的滑石粉掺到石棉里一搅拌,之后拉到一个叫鲁城的地方。那地方家家户户做刹车片,他们抢着买弓老猾的石棉。

  不到一年时间,弓老猾就成了村里的万元户。原来瞧不起弓老猾的村人忽然间就对他另眼相看。

  到了第二年,弓老猾平地起高楼,摇着个扇子在大街上晃荡,好像古代的公子王孙。

  再后来弓老猾的钱越挣越多,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还被选为副村长。

  弓老猾的名也没人再叫了,人们见了他,笑嘻嘻地喊:“村长,吃了么?”

  弓老猾翻翻眼珠子,顺他心的给个黑眼,不顺他心的给个白眼。我有几次遇见他,他翻给我的都是白眼。

  丙子年夏末,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洪水像发怒的公牛,从山上横冲直下。这天九香正好来村子里,在一家门口避雨,他忽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被洪水裹挟着冲进了河沟,于是大声喊救人,一边就冒着大雨追了过去。

  弓老猾在楼上听到有人喊救人,出来看了看,见暴雨如注,乌云低沉,又回到屋里。

  九香沿着河滩,奋力追赶那个被洪水冲走的小姑娘,大约追了二里多,恰巧河中央有一棵倒下的杨树,小女孩使劲抓住了树叉子。

  九香摸着大树淌水过去,让小女孩爬在他背上,终于将她救了出来。忽然小女孩哭喊着道:

  “二狗子也被冲到河里,求你去救救他吧!”

  九香听了小女孩的话,放下她,就沿着洪水下流去找寻二狗子。可是他和小女孩都不知道,二狗子刚被冲进河沟,我正好看见就把他拉了上来。

  小女孩正坐在河岸边哭泣,弓老猾带着一群人急勿勿来了,原来这个小女孩是弓老猾的大孙女。弓老猾背起浑身湿透的孙女就往家走,小女孩大声喊道:

  “你们快去找找九香吧!他去下边救二狗子去了。”

  弓老猾道:“二狗子没被冲走,咱们赶快回家吧。天气预报说,一会儿还有更大的雨哩。”

  一群人簇拥着弓老猾回到了村里。至于九香的死活,没人去理会。

  那场暴雨过后,人们就再没有见到过九香。有人家过白事找九香帮忙,可问遍了路人,他们都说很久见不着他的踪影了。

  

  古人云:富贵思淫欲,弓老猾当然也逃不掉这样的规律。

  弓老猾有钱有势,找女人的事不屑说,免得污人耳目。他的第二大爱好就是嗜酒如命。看了电视剧《济公》,他也学济公的样子,腰上挂个酒葫芦,想什么时候整两口,拿起酒葫芦就往嘴里灌。他还托人买了一条大狼狗看门,过路的人一见,吓得浑身发抖。

  一日,弓老猾的邻居拴子从他家门口过,那条大狼狗窜出来狂吠不止,拴子举起手中的棍子吓唬那狗,被弓老猾看见了,他拿起一把铁锨就向栓子头上砸去,三下五除二,就把栓子打倒了。拴子爹孔老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妇女用手机打了120电话,拴子才被县医院的急救车接走了。

  第二天下午,孔老六在医院看拴子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就想起他本家有个兄弟在县法院当法官,于是买了盒好烟,去到了法院,找到那个本家兄弟。他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本家兄弟就同他一道去医院看了看躺在急救室的拴子,又向值班医生问明了情况,对孔老六道:

  “老哥,拴子这脑震荡肯定是被人打的,你去让医院的法医做个鉴定,完了找个律师写下状子,来法院起诉弓寿才。”

  孔老六在村里种了半辈子地,法律上的事一窍不通,听了这番话,就放心了。

  拴子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回到家,还留下头痛的后遗症。拴子爹孔老六就去找那个在法院工作的本家兄弟,问他这官司怎么打。那料这个本家兄弟口气大变,道:

  “当初对方打拴子的时候没经过派出所到场,被打的时候也没有目击证人,弓寿才如果不承认打人的事,这官司恐怕还打不赢。要不你到北边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律师,我这边还要出去办点事。”

  孔老六听了这话,知道是弓寿才暗中施了手段,人家弓寿才财大气粗,看来这哑巴亏是非吃不可了。孔老六从法院出来,老泪横流。一步一步往家走,赶到家已是深夜。

  人世上再大的事,也经不住时间的打磨。眼看又进了腊月,年关将至,孔老六一大早来到我家,对我说:

  “拴子住院时借了他大舅三千元钱,现在人家说要急用,在家等着催要,看能不能先周借周借。”

  我说:“行,家里正好有三千元,你先拿上,不够我再去信用社给你支点儿。”

  孔老六道:“够了,够了。”

  说完就拿上钱慌忙走了。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庆贺新年的炮声响彻天空。孔老六拄着个棍子来到我家,脸上很高兴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我,道:

  “大侄子,这是三千块,你数数。”

  我说:“大叔你急啥哩。”

  “我把家里那头黑花牛卖了,卖了一万多块,足够还债了。”

  停了停,孔老六小声又说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刚才来的路上听街上的人都在传说:弓老猾那狗东西死了。”

  “昨天上午我还见他挺着个大肚子在街逛来。”我说。

  “他亲家说,昨天夜里弓寿才请村干部和咱村在县里当法官的那人在他家喝酒,喝到半夜他就醉了。躺到炕上一直到今天中午还没醒来,他老婆过去喊,不应声,一摸身体已成了一具僵尸。现在他家还封锁消息,怕外人知道。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孔老六说着就拄上棍子踉踉跄跄地走了。

  

  

  早上六点半,韩玉还在熟睡中,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号码,就挂断了。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那个号码,便点了通话键。

  “喂,韩总吗,我是你初中时的同学吴群,想不起来了?在学校你被三楞子欺负,我还帮你揍过他呢!”电话那边的人说。

  “啊,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韩玉问道。

  “老同学,是这么回事。我包了个小工程,想买台挖掘机,现在手头钱不够,想请你这大老板帮个忙,借给十万块钱,年底工程款结算下来,保证还上。”吴群电话那头拍着胸脯说。

  韩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八点多,你到我公司,见面再说,好吗?”

  吴群说:“好吧!”

  韩玉睡意全消,他拿起手机,真想摔它个稀巴烂。自从他从老爸手里接过这个房地产公司,一些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以及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搞到自己的手机号码的,打电话来张口就是要借钱,好像他成一台提款机。借给吧,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借吧,立马惹下一个仇人。也就这几年,经他手借出去的钱已达五百来万,欠条都在出纳抽屉里压着。借的时候眉开眼笑,称兄道弟,等钱一到手,脸一翻,几乎没一个主动还的。让出纳打电话催要,客气的说:“别急,过两天肯定还。”不客气的直接撂下话:“你那么大的公司,还差这三瓜两枣的,我没钱,愿咋的咋的!”

  八点我钟,韩玉开上他那辆吉利到了公司,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挺着大肚子,手里拿着个包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初中同学中有这么个人。可他说的在学校里被三楞子欺负的事倒是有过。莫非是同一届的,不在一个班?那个人见了他好像很熟的样子,握住他的手,道:“韩总,你可得帮帮老同学的忙,包了个工程,要是雇别人的挖掘机,就挣不了多少钱,索性自己买一台,可凑不够钱。所以请韩总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借给十万块。好不容易揽下这个工程,得赶紧给人家搞定。以后你有什么工程,我给你干。”

  韩玉道:“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正为钱发愁哩,账上剩下的那点钱,这个月欠的工程款、水电费、员工工资都还够不着头哩。向银行借一千万,可至今也办不下来。这样吧,先借给你五万元,等银行的贷款到账后咱们再说,行吗?”

  听了韩玉的话,吴群有些不大高兴,因为没有满足他的胃口。但五万元也是钱,便说道:“那就这么着吧。”

  吴群去财务拿上五万元的现金支票,走了。韩玉开车来到了在建的十六号楼工地。

  十六号楼已经封顶,防水也做了,可前几天一场大雨过后,发现顶楼的一些地方渗水,他要找施工方了解一下情况。施工方的肖经理和他原来关系还算不错,可近来由于售房不畅,资金回笼不来,所以欠了他一点工程款,于是看上去肖经理就不高兴了。

  “肖经理,你看这十六号楼顶渗水的问题是否抓紧处理一下,要不然有客户看房,影响不好。”韩玉对肖经理道。

  “这栋楼的防水已经做了两次,可还是渗水,也不知啥原因。工人两个月了没开工资,使唤起他们来就不那么硬气。也许是他们在玩什么毛腻,下午我亲自带他们上去,看看是那方面的原因。”肖经理道。

  “好吧,中午我请客,叫上你那两个管事的,咱们到和太酒店吃顿饭。”韩玉说完,就开上他那辆吉利走了。

  一个房地产老板开吉利车,说来好像是笑话。可这辆吉利车韩玉已经开了三年。

  他老爸原来坐的那辆奥迪一直放在公司的后院,一般情况下不开。他为人低调,不喜欢张扬、显摆,于是有人背后说他寒酸、装穷,他不在乎,他觉得开着这辆吉利挺好,往车堆里一混,普普通通,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吗?开上豪车虽然能吸引到旁人的眼球,可也容易招来嫉恨,在社会上生活,尽量不要惹人嫉恨,他想。

  银行的贷款迟迟办不下来,找了周行长几次,都是那句说:莫急,再等等。可公司的流动资金,非常紧张,那能不急呢?韩玉想起了利远煤炭运销公司的老板夏三财。

  夏三财和他是发小,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他们都是同学,关系很好,所以十年前,夏三财要做煤炭生意,向他借一百万,那时他的老爸还掌握着公司的大权,只同意借给三十万,他就和公司出纳说:“你就给他开张壹佰万的支票,以后我老爸追究起来,由我顶着,不用你担责任。”

  那时房地产行情如日中中天,有房子不愁卖,每天进账的售房款最少上百万,他老爸也就没理会这码事。

  中午和肖经理他们在饭店吃过饭,韩玉就开车去了利远煤炭运销公司。夏三财一见韩玉,很热情地让服务员沏茶。韩玉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如何向夏三财开口讨要那一百万的欠款。直到喝完第三杯茶,韩玉才对夏三财道:“三财哥,你看我已经喝了三杯茶,一直开不了口。我现在是真得遇到难处了,盖好的楼卖不出去,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向银行贷款又久久批不下来。你十年前借的那一百万看能不能还上,以解我燃眉之急。”

  夏三财一听,脸色大变,道:“我什么时候借过你的钱。我做煤炭生意,都是自力更生,才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不说别的,光银行账户上,我就有千万的流动资金,我欠你的钱,这不是开玩笑吗?告诉你姓韩的,我夏某人谁的钱也不欠。”

  韩玉听了,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虽说已过了十来年,可一百万元的借款,怎么也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他拨通了出纳小田的电话,让她把夏三财借一百万的那张借条找出来,发个图片到自己手机上。过了十多分钟,那张借条的图片传了过来。韩玉打开图片让夏三财确认,夏三财扫一眼图片道:“这是我写的字吗?怎么看着不像,我那有这么好的笔体?”

  韩玉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会为了一百万去造个假借条?再说造假借条可是违法行为,是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夏三财道:“反正我看着不像是我写的字。退一步说即使是我写的字,上边的日期到现在已过了十年,按法律规定早过了诉讼时效。要不你就去法院告我吧!”

  韩玉气得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几十年的朋友、几十年的兄弟,一涉及到钱,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呢?夏三财如今是想白吞这泯良心钱。这事一回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便开车离开,顺路找他六毛老舅,看他能不能还上那五十万元欠款。

  到了他六毛老舅家的村口,见街上围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像在看热闹。车子进不去,他从车上下来,想求老乡们让一下道。他掏出烟来,给老乡们发烟,问他们围在这里看什么?其中一个老者道:“这村的六毛拉着他的小老婆在公路上飚车,和一辆大卡车撞上了。六毛和他的小老婆都被撞死了。小老婆的娘家人来六毛家大吵大闹,要六毛家人赔三百万,六毛家不赔,双方就干起架来,刚才派出所的人开着警车进去了。村里人闲来没事,爱看个热门。这条街人多不好走,你从西边这条道绕过去,那边还有一条大街,走那里人少些。”

  韩玉掉转车头就往回返。原来老者所说的六毛,正是欠他家五十万元的六毛老舅。说来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老爸刚开始在城外买了十几亩的地建楼,才建了二栋,他老舅六毛就找上门来,说给他留下两套房。六毛是老爸的亲舅舅,能不答应吗,到了2010年房价已经涨了一倍多,六毛老舅将那两套房卖了一百多万元。他空手套白狼,挣了钱,那两套房的成本钱总该还上吧。可是他东拉西扯,勾七拉八乱说一通,就是不给钱。如今他出了车祸一死,这钱就更不好要了。

  韩玉把车停在马路边上一家小商店的门口,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平时不抽烟,偶尔陪客人抽一支。今天他心里烦得很,于是燃上一支烟,解解烦恼,可这烦恼岂能是一支烟能解得了的。

  当初他老爸就知道他不是经商的材料,心眼太直,处事优柔寡断,明于礼义,陋于识人心。虽然他们这家房地产公司仅仅是个注册资金只有五百万的小公司,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手续一样不能少。接触的人五花八门,胸中没有点韬略,还真是端不下这个摊子。

  本来他老爸要将这个公司交给他姐姐的,他姐姐为人处世很像他爸,要是让她接班,肯定比自己强。可他姐志不在此,人家一门心思要读博士移民国外。据说她的M国的绿卡已经拿到了。没办法,他老爸只能把公司交给他。现在遇到难事,他还得去请教老爸。他叹了口气,开车回到了家。

  他老爸坐在按摩椅上按腰,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

  “咋的,遇到难事了?”

  “现在售楼部门可罗雀,买房子的人越来越少,陈行长答应贷给的一千万至今也办不下来,公司的流动资金已经快用光了。上午我去找夏三财要他借的那一百万,借条都让他看了,可他耍赖,不承认借过一百万。您说让人愁不愁。另外听说我六毛老舅出了车祸死了,他欠的房款也难要了。”韩玉坐到老爸面前道。

  “你六毛老舅家欠的钱就不要再去要了。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狂得像个小青年,有两个小钱就烧包,天天换媳妇,就是他不死,欠的钱他也不会还。至于夏三财,我听说这几年他鼓捣煤炭,挣了不少钱。只要有钱,就不愁他不还。明天你找个司机开上那辆奥迪,拉上我,我去会会他。”

  韩玉的老爸韩广说着,就给一个叫洪三金的人打电话。

  “三金吗,我是韩广,你明天在家等我,有点小事,还请兄弟跟我走一趟。”

  “没问题,老爷子,有啥事您只管说,明天我专门在家等你电话。”洪三金在电话那头说。

  洪三金是西山人,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八十斤,脸上的肉下垂着,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再加上他光光的头顶上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刀疤,其形象足以吓人魂魄。别看洪三金外形令人可怕,但心地还算善良,常爱报打不平,村上那些混混一见他,躲得远远的。韩广是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认识的洪三金,之后让他陪着出去要过几次债,那些欠钱的一见洪三金,误以为他是黑道人物,便乖乖地把钱还了。因此韩广和洪三金就成了朋友。

  第二天韩广坐上奥迪,先去宏光律师事务所拉上高律师,又去洪家庄拉上洪三金,几个人直奔夏三财的利远煤炭运销公司。

  夏三财一见这几个人,心就怵了。他自知和韩玉耍耍赖可以,要是对付这几个人,耍赖的手段怕是不灵光。

  于是他赶紧对服务小姐道:“快给韩老爷子上茶。”接着他对韩广道:“好久不见,韩总的身体可好?”

  韩广道:“不好,说不定那天就呜呼哀哉了,到时你可别舍不得给送个花圈。”

  夏三财脸色一道青一道红,他知道这是韩广在给他上眼药。这时服务小姐沏好了茶水,韩广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又放下,道:“夏老板用的服务小姐好漂亮嘛,弄得老朽直流口水,老朽经商这么多年,还舍不得花钱雇如此漂亮的服务员,现在开了眼界,怕是晚上都睡不着了。”

  他扭头对旁边的高律师道:“高律师,今天晚上你会不会失眠啊?”

  高律师笑了笑,没吭声。

  韩广从身上掏出夏三财借一百万元的那张借条,放到茶几上,道:“这是十年前的字据,你说不是你写的字,我现在正式交给高律师,让他拿到相关部门做个笔迹鉴定,等鉴定出来后,再来请教夏老板。不过今天我要说一句话,十年前的一百万和现在的一百万可不是一个概念了,我这洪三金兄弟当年是三十岁,如今是四十岁,你能用多少钱让他再回到三十岁?我的夏老板!”

  韩广毕竟在商场征战多年,岁月的磨砺使他这把宝刀越加锋利。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根钢针,刺得夏三财痛彻骨髓。夏三财的心理瞬间溃不成军,一下跪到韩广的脚下道:“韩总大人海量,别跟小人一般见识,我这就叫财务人员给您开一百万元的支票,另外再给五万元现金,请高律师和那位洪老兄吃顿饭。”

  韩广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初我儿子讲交情,看在和你是发小的份上借给你一百万,你有了本钱才干到今天这么大的产业,却不知恩图报,反倒良心泯灭,还想吞没那一百万,你说这是人办得事吗?”

  夏三财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不是人,我对不起韩玉兄弟,对不起韩老爷子......”

  这时一个女财务人员将一张转账支票和五万元现金拿了出来,韩广让洪三金拿上钱和支票,扬长而去。

  韩玉把支票交给出纳员小田,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有了这一百万元,眼下的几笔开支就能勉强应付一下。可是银行的贷款,还得赶紧办,要不然到下个月,资金链就会出问题,韩玉正要开车去银行,忽然电话铃声响了。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接通电话,对方道:“我是田仁,你的高中同学。我现在在青山广场,你如果有空的话,过来一趟,或者我过去也行。”

  韩玉道:“你稍等,我马上过去。”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韩玉一听是同学,就特别高兴,况且这个田仁和他上高中时同在一个宿舍,他睡下床,田仁睡上床,关系情同手足。

  田仁家条件不好,他爹是个拐子,以给人修鞋为业,他娘眼睛有毛病,看东西模模糊糊。为了供他上学,田仁的姐姐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省吃俭用,挣的钱都寄回了家。如果没有姐姐辛苦挣得钱,他无论如何也上不了高中。

  那年高考后,田仁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可上大学的费用却成了田仁的心病。他爹给人修鞋挣不了几个钱,他娘又得了糖尿病,一天也离不开药,光凭他姐姐打工挣的那点钱,无论如何也交不上读大学的费用。韩玉慷慨解囊,借给他伍万元,说是借,也就是为了尊重田仁,其实韩玉给他伍万元的时候压根就没打算让他还。

  把车停到青山广场,韩玉掏出手机正要给田仁打电话,就见田仁已经挥着手向他跑来,田仁双臂抱住韩玉,久久不肯松开。

  田仁道:“韩哥,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想你,可又不好意思和你联系。你借给我的五万元使我上大学的费用有了着落,但从此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总想赶紧毕业,赶紧挣钱,赶紧把借你的钱还上。”

  “今年初,我在一家公司实习了一段时间,公司老总吩咐主管人事的副总说,小田这人可靠,技术也过硬,你和他把劳动合同签了。

  后来老总听说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借的,便让财务先预付我伍万元工资。我拿到这些钱,就赶紧来找你,还了钱,我心中的压力就没有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急着用。”韩玉道。

  “你不急我急呀。”田仁说着笑了起来。

  “中午咱兄弟俩去饭店聚聚。”韩玉道。

  “不用了,你开车,又不能喝酒,等什么时候有了闲暇时间,我来专门找你,叫上咱们高中时的好同学,好好聚一聚。我现在准备回家看看俺爹俺娘。”

  说完田仁就和韩玉握手告别。

  望着田仁远去的背景,韩玉心绪万千。这些年向他借钱的同学、朋友有多少,他都记不清了。总共借出去伍百多万元,田仁是第一个来主动还款的一人。其他的好像都成了陌生人。

  唉!你们这些欠债不还的大爷,叫我和你们说什么好呢!

  顽强的生命

  

  午后,房七叔带着医生的诊断报告及CT片回到家,精神就要崩溃了。

  他没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得了绝症,他不能将消息告诉儿子。儿子在外面打工,风里来雨里去,攒的几个血汗钱想要买房。如果儿子知道了这个消息,带他到城里的大医院治病,哪一切都完了。

  和他一块采药的吕三才也是得了胃a,他让他儿子开车拉他到城里的大医院治疗,一开始把胃切了一半,不行,又把剩下的一半切去了。钱花了不少,如今在腹部挂了个管子,吃饭的时候就把流食从管子里灌进去。

  他下定决心,不学吕三才。

  晚上,他选了几样草药,清洗干净,放到砂锅里熬,熬了一会儿,药气冒了出来,他就拿个小凳子坐到砂锅上方,闻那些药味儿。闻了一会儿,他关了火,用滤网将药水滤出来,准备晾凉后喝下去。

  第二天早上,他又熬了一砂锅草药,喝下之后就背上背篓上山采药去了。

  走到半路,他的胃又疼得难受,他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用手慢慢按摸着疼的地方。太阳已经升到东山顶上,他努力站起身,折了一根树枝,拄上,向山顶登去。

  中午时分,背篓里的药材已经满了,他的胃又疼得厉害起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流淌下来,落在杂草丛中。他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忽然他发现身边一棵草药,是止痛的,就用药铲子铲了下来,把上边的泥土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将药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大约一刻钟之后,胃疼渐渐缓解,他背上药篓向山下走去。

  到家之后,他吃了两片医生给开的药片,之后洗了半碗米,放到锅里蒸。

  他的饭量大不如前,一顿饭连半碗米饭也吃不完。河里有鱼,但他懒得去捉,他强力支撑着身体找了一些草药,洗干净,准备米饭蒸好后把草药熬上。

  午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睡却睡不着。他想到了死,想到了这片山场上没有自己会怎样。他不想离开这片从小生活的山场,但当死神降临的时候,他想让儿子回来,把他埋在西山的半山腰,那里眼界开阔。想着想着他竟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他依旧熬了一砂锅草药,喝了一碗就又去山上采药。药材收购的吴老板说这几天要过来,将他的草药收了去,他想在吴老板到来之前多采些草药,好多卖几个钱。

  到山谷中转了一圈,一背篓草药就采满了。他背上药篓往山下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身体一歪就倒在了草丛中。这时,一阵蟋蟋唰唰的声音响了起来。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是毒蛇正向他爬来。他赶紧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将其中的一些药粉倒入口中。这是他自己配制的防蛇毒药,效果很不错的。

  毒蛇已离他很近,他将采药的铲子抓在手中,猛然间,他的小腿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用尽浑身力气,翻身一跃用铲子向毒蛇击去,毒蛇受了伤,飞快地逃走了。他想用嘴去吸出伤口里的那些毒液,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只好用手边的树叶子擦拭伤口上的血,然后将小药瓶里药敷了上去。

  太阳直直地射向树梢,周围非常寂静,他知道时间已过了正午。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将背篓里的草药倒掉了一半,便向家的的方向艰难地爬行。

  从周围山谷里吹来一些热风,他的头上、脸上都是汗珠子,这些汗珠子慢慢落到地下,然后就又有新的汗珠子渗出来。他没戴手套,爬行一段路后,他的手掌上就渗出了淋漓的鲜血。

  不能倒下,一倒下就很难再爬起来,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忍着疼痛,慢慢地往家爬。汗水把身上的衣服都浸湿了。

  到家之时,太阳已经落山,他打开电炉子,烧了一壶水,往茶杯里倒了一杯水,又往洗脸盆中倒了半盆水,等水凉了之后清洗伤口。

  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了紫色,这条腿肯定要落下伤。可这种情况下能保住他这条老命就很不错了。

  盆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将腿上的伤口处理干净,又去柜子里拿了一个药瓶,把里边的药水抹在伤口上。

  这时,他惊奇地感到,胃里那个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东西,忽然停止了活动。他胃痛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他蒸了一碗米饭。昨天在河水中摸的那条鱼还没顾得上吃,他从水桶中捞出了鱼,开始烹制,不一会儿,一条清炖鲤鱼就做好了。

  他又炒了几样蔬菜,开始一顿“丰盛的晚餐”,要是再弄个小酒那才美呢。可自从得了哪个胃a,他就再也不喝酒了。令他吃惊的是他的饭量突然增大了,一碗米饭,一条鱼,吃了精光。

  晚上,山谷静悄悄地,夜风并不大,月亮在山尖上望着他,他也痴痴地望着那轮明月。于是他想起了他最喜欢刀郎的那首《爱是你我》,他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喉咙唱了起来: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你和我

  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

  把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

  他是在电视里的“星光大道”上学会唱这首歌的,那时老伴还活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俩人就站在窗口,面向青山对唱这首歌,真是高兴到心底。如今物是人非,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大山深处,想着,想着,他慢慢地歪在床上睡着了。

  一大早,收草药的吴老板来到他的屋里,他帮吴老板把草药装到两个袋子里,过完秤,吴老板给了他三百六十五元。他把钱收好,心想,这两个月的电费和生活费有保障了。

  吴老板走后,他又背上背篓带上铲子,来到东山,他采了半篓草药,就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因为昨天半山腰还有他倒了的半背篓草药,他下山时把它们一块背下山。

  天气还早,胃中那个曾经折磨他的东西,静静地好像不再与他为敌。他就坐在石块上唱刀郎的那首《爱是你我》: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我和我

  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

  爱是你的手

  把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

  希 望

  

  夏日,早晨三点多,天已蒙蒙亮。余奂才起床做熟饭,对躺在炕上的妻子道:

  “孩儿他娘,饭在锅里,你吃时再热一热,可不敢凉吃。”

  “知道了,你路上慢点开,卖完菜早些回来。”

  妻子说。

  余奂才开上装有茄子、萝卜、西红柿等蔬菜的三轮车向县城的方问驶去。他要赶在城管员们上街之前,到县城的清水路边把菜卖完。要是卖不完,那就只能去乡下的村子走街串巷,有时喊叫半天也卖不了多少。

  今天运气好,到了七点钟,菜就卖完了。他开上三轮车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听见冯三婆子在和妻子大声说话:

  “你家老奂可是积了德了,能遇上这么好的事。女方一不要车,二不要房,只要十万元彩礼。快给你家旦儿打电话,让他今天下午就回来,同那个姑娘见个面,要是人家相中了,就赶紧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余奂才洗把脸,去厨房里拿了个馍馍边吃边进了屋里,道:

  “冯嫂子,你给旦儿又说上哪里的姑娘了?”

  “姑娘是桂南的,她姐姐的婆家是咱邻村彪庄的。她在市里打工,最近闹疫情,工厂停工了,她就来她姐姐家住几天。说如果有合适的就在附近找个婆家。我也是赶集时听一个朋友说的,就去彪庄走了一趟。见那个姑娘长得细高条个子,人可机灵哩,说话挺地道。一听就知道是有文化的。就这样吧,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说完,冯三婆就走了。

  五年前,也是这个冯三婆子给旦儿做的媒人,花了十万元礼钱,媳妇娶下没过一个月,女的就跑了。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人贩子贩进来的外国人,好像老家是缅南的。万一这次再遇上那种事,鸡飞蛋打,可怎么办?那要是万一这回同那次不一样,人家是实心找婆家,错过了机会呢?

  余奂才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旦儿都三十五岁了,找了几个本地姑娘,都要求在市里买房。还有的又要房又要车,他满足不了人家的条件,所以都黄了。找个山南海北的,虽说花钱少,可不了解人家的底细。真是愁死个人哩。

  “旦儿他爹,要不咱再听冯三婆子一回,叫旦儿回来商议离议。”

  奂才的妻子坐在轮椅上说。

  “商量个屁,旦儿那个老实疙瘩,他能有哈见解,还不是听咱的。”奂才心里直冒火。

  “生了这么个货,一点花花肠子也没有。看人家村东头的大贝、二贝,家里大人啥也不管,人也不正干,就这,兄弟俩楞是从市里将媳妇带回了家。尤其是二贝,头一个媳妇离了婚、转眼又领回一个来,据说女方还倒贴一套房子哩。”

  余奂才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言自语。

  “咱大人就是老实人,孩儿能咋的?摊上什么就是什么,孩儿他爹你甭上火。”妻子道。

  “我上火也不管用,大不了咱再扔十万块,咱是大款,不差钱儿。”余奂才呛了妻子一句。

  呛归呛,这事儿也得试试看,不试不知水深浅。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旦儿的电话。

  “旦儿、你冯三婆大娘给介绍了一个女的。说是桂南的,你抽空回来一趟。什么,怕上当?没事儿,这回咱多加点心眼儿。好了,你先回来咱再慢慢商议。”

  说完奂才就挂了电话,扛上锄头去自家的菜园子里锄草。

  摆弄这二亩菜园子,一年忙到头,最多也就能挣个三万来块钱,还不如直接去外地打工利索。可家里有患脑梗后遗症的老婆,走不开啊。旦儿在市里一个工厂打工,孩子俭省,幸苦一年,也就能落下四万块左右。父子俩一年的收入还不到十万元,万一又遇上个骗子,父子俩一年多挣的血汗钱就打了水漂儿。余奂才越想越无奈,但是老余家总得往下传宗接代。想到这里,余奂才扑通朝祖坟的方向跪下,道:

  “求祖宗保佑,叫俺顺顺当当娶回个儿媳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旦儿一大早就坐车从市里赶回来。冯三婆子也把那个女的叫来了。女的到旦儿家看了看,又瞅了旦儿一眼,道:

  “看样子你们是个实在人家,我这么大老远出来,就是想找个老实人家过日子。”

  说完,她就跟着冯三婆子出去了。

  这时余奂才卖菜也回来了,刚坐下喘了口气,冯三婆子就笑嘻嘻地来了。

  “老奂兄弟,恭喜你,这事有门儿。姑娘说她比较满意,就是嫌旦儿他娘这病。我打劝她: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再说这病都已经有几年了,稳定住了,人家能自理,又不连累别人,后来她也就没什么说的了。下一步咱就准备交彩礼,定下迎娶的日子。孩子们都老大不小了,快些给他们办了,咱当大人的就歇心了。”

  余奂才听了、心里打起鼓来,莫非真是祖宗显灵了?便对冯三婆子道:

  “冯嫂子,这事儿再容我思量思量。今天咱先别定,我请客,你叫上那个姑娘,中午咱到金家饭店撮一顿。”

  过了两天,冯三婆子过来催问,余奂才道:

  “这事咱这么办、我先交五万元彩礼钱,剩下的五万元我给打个欠条,等结了婚,办了婚礼,有了孩子,我一准交全,那怕算上期间的利息都成。不是我信不过人家,实在是有上回那次教训,咱不得不小心。”

  冯三婆子一听,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道:

  “那我去把你的意思和姑娘说说,看她如何交持。她要是同意你的条件,咱就往下进行,要是不同意,就算扯蛋。”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冯三婆子一扭一扭地过来,道:

  “这个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能理解你的难处。她说同意你说的条件。那就先给她五万,咱这边把生来做成熟饭。剩下的彩礼我想你老奂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一定会给她。”

  第二天,余奂才去信用社支了五万元,到冯三婆子家把钱交给了那个姑娘。他还特地去本村小学校里叫来了田老师,给写下了一纸协议,并让旦儿和那个姑娘都签了字,还按下了手印印。

  第三天,旦儿租了辆面包车,去彪庄拉上那个姑娘到县民政局办结婚证,可到了彪庄她姐姐家,她姐姐说:

  “她自从昨天走了以后,就一直没回来,给她打电话,她说回市里上班去了”。

  旦儿一听,立刻慌了神儿,定下的今天上午去县民政局结婚,怎么又去上班了呢?他给她打电话想问是啥情况,对方关机。他预感这回又让人给骗了,就急忙让司机开车拉上他去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的民警去到彪庄找到了她姐姐,她姐姐说:

  “那女的是我在市里打工时认识的一个工友,因为她比我小几岁,所以就喊我姐姐。只知道她是桂南的,其他情况不太清楚”。

  民警道:

  “你跟我们到派出所一趟,看看你家周围的监控视频,辨认里边有没有她的影像。”

  说着就让她上了警车,拉上她走了。

  过了中午,旦儿也不敢回家:他老爹要是知道这个事,还不急死啊!真是愁啊愁!旦儿干着急没办法,于是一个人跑到山凹凹里抱头痛哭。

  傍黑的时候,余奂才才知道了这事儿。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人家的道。他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将一盒烟抽了个光。“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余奂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了这么句顺口溜。

  无论遇到多大的事,这个家现在还不能没有他,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认怂,就象耕地的老牛,万不能松套。他得给旦儿张罗下个媳妇,实现当爷爷的希望,那时他才有脸去见过世的先人。

  想到这里,余奂才开上他的三轮车,去菜园子里收下成熟了的蔬菜,装到车上,用彩条布盖好。明天一大早,清水路边那些买菜的老主顾,还要来买他的菜哩。 

  

  医 术

  

  单位组织统一体检,我被查出了脂肪肝。

  据说县医院的吴肖秋医术高明,于是慕名来到了吴医生接诊的内三科。

  吴肖秋四十来岁,身材不高,白白胖胖。他端坐在办公桌前,见我进来,满脸堆笑,轻声细语,先问我在那个单位工作,什么职位。我一一作答,然后他拿起我的B超检验报告瞅了瞅,道:“再做个CT看看吧。”

  交钱,排队,等做完CT,已近中午,吴肖秋医生已经下班而去。

  下午早早来到内三科门诊外等候,到了三点半,吴肖秋踱着方步来了。他进了办公室,用毛巾擦拭了一遍座椅,之后从我手里接过CT片,举过头顶看了几眼,说:“有个地方影像不大清晰,值得怀疑,再做个核磁吧”

  我的心立刻拨冷拨冷的。交钱,排队,等候。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等拿了片子去找吴肖秋医生,办公室另一个医生说:“吴医生有事走了,明天再来吧”

  晚上饭也吃不下,心里惴惴不安。于是就找我的叔伯兄弟李为商谈。他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

  李为听了我的叙述,道:“现在患脂肪肝的多了,你不要听他们瞎忽悠。明天我向我们主任请个假,倍你去医院走一趟,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第二天早八点,李为已经在医院门口等我,我和他相随来到内三科。李为径直坐到吴肖秋医生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吴肖秋还是满脸堆笑,问李为在那个部门工作,任何职务,李为回道:“这跟你给患者看病有关吗?”吴肖秋收起了笑容,答道:“说有关系吧也没关系,说没关系吧也有关系。因为医生只有全方面了解病人的情况,才能做对病情做出准确判断”。

  李为冷笑道:“那我告诉你,刘煌是我们头儿,我每天要接受他的指示,今天特地向领导请假,来跟吴医生切磋 医术,请吴医生给在下瞧瞧患了何病?”

  李为说的刘煌是县里的一把手,吴肖秋当然知道。只见吴肖秋脸色由白到红,由红到青,又由青变紫,手足失措。他慌忙站起,双手握住李为的手,连说失敬,失敬,抱歉抱歉!”

  我把我的CT片核磁共振片及检验报告单递给了吴肖秋医生,说:有劳吴医生给看看。

  李为对吴肖秋说:“这是我哥,昨天他在医院折腾了一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还请吴医生把高明医术拿出来,帮我哥把病情诊断清楚,省得他提心吊胆,别把好人也给吓出病来。”

  吴肖秋医生把那些片子仔细看了一遍,道:“从检验结果看,咱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脂肪肝。现在人们饮食不规律,加上喝酒过量,得脂肪肝的人很多。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千万注意!我给开点保肝药回去服些日子,吃完药再来找我,做个B超复查一下。弟兄们看可好?”

  李为说那就听吴医生的吧。

  我拿了药方,吴肖秋毕恭毕敬地把我们送到门外。还一口一个哥地叫着。

  此后过了二个月,我父亲说胸口不舒服,闷的慌。我赶紧送他去医院,因为上次有了吴肖秋医生这层关系,所以就直接去了内三科找吴肖秋,可吴肖秋不在,问里边的医生,说吴医生已经当上了副院长,如果找他可以坐电梯到六楼。

  既然他已经不在门诊了,那就先让其他医生给看吧。

  门诊医生让我父亲做了心电图,然后又拍了个胸片,结果没发现大毛病。医生给开了几天的药,说:“吃完药如果还不好,再来做进一步检查。”吃了药,老人的病症消失了,就没再去医院。

  之后过了半年,单位一个同事在县医院住院,还要做手术,听说我在县医院有硬关系,病人家属找到我家,希望帮忙疏通关系,找个医术高的医生给执掌手术。

  都是一同工作几十年的兄弟,义不容容辞。我去到县医院,坐了电梯直奔六楼,问吴肖秋院长在那办公,一个女工作人员告诉说,吴院长已经调到县卫计委当了一把手!

  

  老钱传奇

  

  老钱者,钱家庄人也。他二大爷是一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不差钱。

  一天中午,老钱来到山珍大酒店,落座之后瞅了一眼菜谱道:“长虫、蝎子、屎克郎;蚂蚱、野猪、黄鼠狼——让店内最好的大厨把这几样野味煎、煮、烹、炸,一样一盘端将上来。”

  厨师遵照老钱的吩咐,把以上东西做成美味佳肴,让老钱品其滋味,喝其鲜汤,大块朵颐,满足口腹之欲。

  老钱吃了之后,很是满意,扔给柜台一叠钞票,打着饱嗝,扬长而去。

  过了几日,老钱再次光临山珍大酒店,道:“地上跑的差不多都享用过了,只是有样东西不知啥口味儿,不免遗憾,今天来个红烧坦克怎样?”

  大厨听了,慌了手脚,绞尽脑汁,想不出这红烧坦克如何做法。正急得团团转,酒店老板过来说道:“去隔壁废品收购站找个铁蛋蛋,红烧一下端上去。”

  红烧坦克端上餐桌,老钱张开大口,咬了下去,就听“嘎嘣”一声响,老钱的门牙全都扳了下来。

  “好、好、好!我正嫌这原生的门牙很不美观,这回去找牙医装上两排大金牙,岂不美哉。”

  老钱道。

  一个月之后,装上大金牙的老钱来到飞禽大酒店,落座之后对服务员道:

  “天鹅、麻雀、野屁虎;大雁、黄鹂、珍珠鸡,把以上东西精心制作,一样一盘,端将上来。”

  大厨使尽浑身解数,烹饪出来,让老钱慢慢享用。老钱吃着飞禽,喝着老酒,完了之后,竖起大拇指对酒店老板道:“不错、不错!妙哉、妙哉!”

  又过了数日,老钱再次光顾飞禽大酒店,道:“天上飞的除了飞机都吃过了,今天就来个糖醋飞机开开口胃,如何?”

  大厨一听,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只得去向老板请教,老板道:“仓库里有个玩具遥控小飞机,去拿出来放些油、盐、糖、醋,看他如何开销。”

  大厨只得如法炮制,让服务员将“糖醋飞机”端上餐桌。老钱拿起小飞机,用尽力气咬了一口,只听“嘎嘣”一声,满嘴的大金牙全都掉了下来。老钱咧嘴一笑,道:“好、好、好!都说我这金牙装得不够精彩,还TM的有些疲软。现在掉下来,正合吾意。这次去装上满口的钻石牙,无论是钢铁侠,还是铜铝客,统统让它们进俺腹中化做屎尿,排泄出来之后再让文人骚客写成异味诗,千古流芳。哈、哈、哈!”

  

  抄 故 事

  

  第一个故事据说源自印度。

  话说爷孙二人赶了一头毛驴行走在大路上。爷爷累了骑上毛驴,有大V批评道:这个老人太忍心,自己骑驴快活,却让孙子受累,是何道理?爷爷听了,从驴背上下来,让孙子骑驴。可是另一个大V发话了:这个孙子怎么不讲孝道,圣人的文章白读了吗?孙子闻言赶忙从驴背上翻身而下。祖孙二人跟在驴后行走。忽然又一大W指着他们嘲笑道:整个俩儿傻子,放着驴不骑脑袋进水了吧?爷爷孙子很是惭愧,两个一同爬到驴背上。刚走了一小会儿,H批评家勃然大怒道:你们是想把驴累死啊,赶快下来!

  祖孙二人无所适从,找了一根绳子,将驴捆了,抬起来雄纠气昂昂,跨过大道旁。

  第二则故事可是Z国产权,古色古香,虽然虚幻缥缈,然编者也就那么一说,以博一笑而,切莫认真。

  古时候有个卖矛又卖盾的人,他在摊前叫卖夸自己矛非常厉害,无坚不摧,什么样的盾也能穿透;一边又夸自己的盾无坚不挡,什么样的矛也无法射穿。这时有人对他说:用你的矛射你的盾,怎样?按照常理,这个买卖人早该灰溜溜的收摊了。可他的买卖非但没有关张,反而名声大震,购买军火的商人花大价格把他的矛和盾都买走了。

  那个买矛盾的老板发了一笔财,就想去南方旅游。但他驾着车直奔北方而去。路人告诉他走错了,这人说我的车子好,马跑的快。路人听了觉得搞笑,说你的车越好,马跑的越快离南方越远。这人说我带的盘缠多,不差钱!请你们不要胡言乱语,赶快闭嘴!路人摇着脑袋,叹口气:遇上任性的牛人了,奈何,奈何!

  

  俯视天下

  

  一

  世间事皆有因果。当代之果乃过往之因,当代之因就未来之果。

  二

  天下之愚事皆因昏,天下之昏事多因利。

  三

  一旦身处巨大的利益漩涡之中,身不由己就在所难免。

  四

  自由是个性成长的必要条件,个性是创造力成长的摇篮。

  五

  逆淘汰就是淘汰掉金子而留下沙子。

  六

  历史之所以不断循环,是因为人性在不断被复制。

  七

  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靠的是精神和骨气。

  八

  世界上搞政治的方法大体有两种,一种为正道,一种为奇谋。

  九

  一个崇拜权力的社会,你会看到遍地皇帝。

  十

  竞争是人类争夺享乐资源的表现形式,战争是竟争的特殊表现形式。

  十一

  人类所有的享乐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十二

  人间的罪恶是人们贪图享乐生产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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