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塔尔·墨菲评论2022年法国大选:左翼民粹主义并没有失败

尚塔尔·墨菲评论2022年法国大选:左翼民粹主义并没有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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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文章中,尚塔尔·墨菲再次为自己的左翼民粹主义战略进行了辩护。她不认为这是左翼民粹主义战略走不通的表现,而是认为是这些政党贯彻左翼民粹主义战略不够彻底的后果。

  原编者按:本文是尚塔尔·墨菲评论2022年法国总统大选的文章,发表于2022年10月12日的“新左派评论”网站。在这篇文章中,尚塔尔·墨菲再次为自己的左翼民粹主义战略进行了辩护。墨菲所提出的左翼民粹主义战略,根源于其“后马克思主义”的所谓反本质主义和反经济还原论立场,从这种立场出发,墨菲及其终身合作伴侣拉克劳抛弃了生产关系的基础性作用和工人阶级的革命主体地位,而主张力图根据某种话语来将不同的社会群体、不同的社会运动连接在一起,实现一种“激进多元民主”。墨菲所提出的左翼民粹主义战略和“激进多元民主”,并没有超越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边界,因而本质上是一种以激进面貌出现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必然陷入“激进化”与“主流化”的二元困境。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希腊激进左翼联盟、西班牙“我们能党”等左翼民粹主义政党一度获得了快速的发展,但最近几年这些政党接连遭受挫折。墨菲也承认这一点,但她不认为这是左翼民粹主义战略走不通的表现,而是认为是这些政党贯彻左翼民粹主义战略不够彻底的后果。


  让-吕克·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在今年(2022年)法国总统选举第一轮中的强势结果表明,左翼民粹主义并不是回归更传统形式的阶级政治的短暂的“插曲”。当然,过去十年中我们在西欧目睹的“热门”民粹主义时刻现在已经过去了,其几位旗手——激进左翼联盟、“我们能党”、科尔宾的工党——都遭遇了挫折。但这并不意味着左翼民粹主义已经过时。我们不能仅仅因为政治战略的一些追随者在第一次尝试时没有实现他们的目标,就否定政治战略是错误的。正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提醒我们的那样,政治意味着“用力而缓慢地穿透硬木板”。

  梅朗雄确实在2022年4月10日的总统选举中被击败,但他相比于2017年的选举结果已经有所进步,他在此次选举中总共获得了21.95%的选票,而玛丽莲·勒庞的得票率为23.15%,梅朗雄仅以42万票的差距错过了最后一轮的资格。如果法国共产党没有坚持推出自己的候选人参加竞选,梅朗雄很可能已经缩小了这一差距。当然,也可以说梅朗雄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选票份额,是因为他放弃了之前的民粹主义战略,转而支持左翼团结的经典战略。从这个角度来看,新人民生态与社会联盟(NUPES)的成立可以被视为他不再追求民粹主义的证据,该联盟汇集了梅朗雄的法国独立党(LFI)、社会党(PS)、绿党(EELV)和共产党(PCF)。

  为了评估这一说法的有效性,有必要澄清“左翼民粹主义”的含义。我们可以从拉克劳在《论民粹主义理性》(2005)中提出的形式方法开始探讨。他写道,民粹主义是一种构建政治边界的策略,将社会分为“我们”和“他们”两个阵营,并呼吁动员“弱者”对抗“强者”。这场斗争的思想内容和制度内容具有很强的偶然性。它取决于边界是如何建立的,以及其所处的社会经济结构和历史地理环境。正义的“人民”和腐败的“精英”之间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对立,二者并不是预先存在的经验实体。相反,这种二元对立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构建——这就是催生左翼民粹主义和右翼民粹主义之间无数区别的原因。

  左翼民粹主义策略认识到社会本质上是分裂的,并坚持政治的党派性质。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符合马克思主义的方法,但在边界的构建方式上有所不同。根据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这个边界是建立在生产关系的基础上的,并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对立起来。然而,对于左翼民粹主义来说,社会代理人被视为多个“主体立场”的中心,这些立场与他或她所处的不同社会关系相对应,并且不会赋予阶级立场以某种优先地位。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民粹主义的边界具有阶级维度,但它并不是建立在阶级基础上的。

  弱势群体即“人民”的构建,依赖于建立一个“等价链条”(chain of equivalence),该链表达了反对统治、剥削和歧视的各种斗争。这种表达是由一个“霸权能指”来保证的——例如,能够凝聚共同情感的一个有魅力的领导人或集体运动。因为社会主体有多个主体立场,“我们”或“集体意志”只能通过这样一个“等价链条”产生,这允许从差异中产生统一。这不是一个将不同的政治要求同质化的问题,而是由于他们反对一个共同的对手,并在一个集体项目中联合署名,使其“等价”的问题。此外,左翼民粹主义战略并不要求与多元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彻底决裂,并构建一个全新的政治基础。它积极介入现有的政治机构,并通过民主程序对它们进行深刻的变革。这是一种“激进改革主义”的策略,既不同于革命左派的策略,也不同于社会自由主义的无效改革主义。

  在这个大框架下,“不屈法国”在上次选举中的策略是否可以被定义为“左翼民粹主义”?它是否涉及构建一个“等价链条”?让我们考虑一下2022年运动的不同方面。就关键举措而言,它划定了一条将“我们”与“他们”区分开来的政治边界,这一点并不含糊。不屈的法国”的根本对抗性得到了公开肯定,其主要对手被明确指定为:新自由主义体系和与之相关的马克龙主义的统治集团。至于“我们”的建设,“不屈法国”打着人民联盟的旗号,表示其目标是创造一个超越传统左翼政治力量的“人民”。奥雷利·特鲁夫(Aurélie Trouve)主持的谈判的目的,是将该党与社会各个领域的社会运动联系起来。为此,梅朗雄的《共同的未来》计划不仅涉及剥削的社会经济关系,还涉及性别、种族和其他形式歧视领域的对抗。它在生态问题上尤其强烈,倡导激进的脱碳计划以及雄心勃勃的国家主导的绿色转型。在要求法国政治制度民主化和建立第六共和国的同时,“不屈法国”的政治纲领并没有放弃共和制度框架。在这个层面上,主流社会将“不屈的法国”描述为“极左”是完全不诚实的。

  如果我们加上这些考虑因素,即梅朗雄的竞选活动始终强调影响力的作用以及动员群众以形成集体意志的重要性,那么我们可以自信地断言,“不屈的法国”在法国选举中部署的策略是左翼民粹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此外,那种认为新人民生态与社会联盟只是一个社会民主主义的联盟、每个参与者都保留自己的特定政治纲领的观点,很容易被反驳。事实上,新人民生态与社会联盟成为了一个在“不屈的法国”领导下组织的选举平台,该平台能够就其议程的主要支柱达成一致:最低工资、退休年龄、环境规划和财富税。社会党(PS)和绿党(EELV) 甚至被迫接受违反欧洲条约的可能性,因为这些条约可能阻碍了此类措施的实现。以这种方式建立的联盟并不意味着目标发生根本改变。相反,它表明试图通过确保进步选票不分裂的方式来增加获得选举多数的机会。

  遗憾的是,它没有成功。但正是由于新人民生态与社会联盟的存在及其活动家的能量,马克龙才被剥夺了在议会中的绝对多数席位。新人民生态与社会联盟成为议会第二大团体,获得了245个议会席位中的151席。“不屈法国”获得了城市地区、移民社区以及海外领土中对马克龙失望的支持者的选票,其代表人数从17人增加到75人。这是一个出色的结果,尽管勒庞的意外突破使其黯然失色——她的国民阵线党获得了89个议席,占领了前共产党的大本营。选举结果在“不屈的法国”内部引发了一场关于左翼集团“失踪者”的辩论。正如梅朗雄的竞选经理Manuel Bompard所承认的那样,选举结果可能传达了一种错误的印象,即“不屈的法国”采用了一个与社会党关系密切的智囊团”Terra Nova”的战略,该智囊团在2011年建议左翼的精力集中在争取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和少数族裔,同时将白人工人阶级抛弃给国民阵线。“不屈法国”副主席弗朗索瓦·鲁芬(Francois Ruffin)在对选举结果进行后表示,他担心,尽管该党在年轻人、中产阶级和郊区工人阶级中取得了进展,但他们在法国的“边缘地带”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小城镇、农村市镇和衰落的前工业带,即“黄背心的法国”。

  这正是勒庞一直获得最好选举成绩的地方,正是因为她提出的政治口号与法国部分地区对安全和保护的需求产生了共鸣,这些地区所受到的市场主导的全球化的冲击最为严重。在接受了“别无选择”的口号后,“进步新自由主义”的力量显然无法满足这些群体的要求,而是将其视为现代化的障碍。这为国民阵线党用民族主义的仇外话语来界定他们,并将自己呈现为“人民的声音”奠定了基础。为了重新赢得这些大众阶层——他们认为勒庞的政党是唯一关心他们的政党——左派必须意识到,目前在民族主义话语中表达的许多要求都有一个应当恢复的民主内核。这种要求并不意味着采取基于排外民族主义的主权观。通过以不反对移民成为“真正的国民”的方式划定我们/他们的边界,这些要求可能会以平等的方式得到解决,旨在保护人们免受资本的破坏性统治。

  令人遗憾的是,一些左翼人士倾向于对那些投票给勒庞的人表现出了一种道德优越感。他们的态度是彻底拒绝和道德谴责,而不是试图理解他们依附于她的政党的复杂原因。他们指责国民阵线党的选民天生具有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恐同心理,代表着“法西斯主义的回归”。然而,呼吁建立反法西斯阵线来作为对此次选举结果的回应,将完全适得其反。这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即通过使“不屈的法国”与马克龙和新自由主义集团站在同一阵营、反对勒庞所谓的法西斯主义势力的方式建立政治边界。这样的战略将提前关闭工人阶级中那些具有决定性的阶层重新团结的可能性。“不屈法国”面临的挑战是构建一个“人民”,这是一个真正受欢迎的政治联盟的表达并能够形成社会多数。这需要巩固和扩大它已经建立的支持,并帮助那些对政治行动失去信心并放弃投票人。同样重要的是,不要忽视“失踪”的群体,也不要将其视为“遥不可及”。

  在当前气候危机日益严峻的状况下,左翼民粹主义战略对于解决地球的生存和宜居性问题也至关重要。“不屈法国”倡导的生态分歧可以作为将社会斗争与环境斗争结合起来所必需的霸权原则。然而,要发挥这一作用,生态项目不能仅仅被视为一套政策。要使思想或政策具有力量,它们必须动员与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想象相联系的影响。单凭政策并不足以产生实施绿色转型所需的集体意愿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在我即将出版的书中,我建议将生态分歧视为“绿色民主革命”,即民主激进化的新战线,从而赋予其情感力量。通过激活民主想象,绿色计划可以产生比竞争的自由主义话语更强大的影响。在索雷尔的意义上,它将扮演一个“神话”的角色:一个预测未来的力量赋予现在新意义的想法。

  绿色民主革命将以一种赋予人们权力的方式捍卫社会及其生存条件,而不是鼓励他们退回到防御性民族主义或被动接受算法形式的治理。随着新自由主义者试图利用社会经济和气候危机来强加独裁的技术解决方案,这样的愿景可能会与广泛的民主需求产生共鸣,并增强“不屈法国”的政治计划的吸引力。

  来源:微信公众号【小镇读书会】翻译:林岛,本文翻译已获尚塔尔·墨菲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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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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