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原”连载(4)

余建洲长篇小说“心原”连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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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洲长篇小说“心原”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作者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四章 真是天底下难找啊!

  秋风泼洒着清凉,慢慢地消融掉夏日的炎热,蓝蓝的天空变得清高起来,任由一朵朵白云在它那宽阔的怀抱里悠闲地游荡着。

  大秫黄了,大豆黄了,小秫穗子红了。

  早饭后,孙有田一家子都到地里收大秫。

  这九亩地种着上下两层庄稼,上层都是大秫,下层有三亩山芋,六亩黄豆,高矮搭配,两样都不耽误长。现在先把大秫收上来。

  王秀英带着两个大女儿掰棒子。

  孙有田身上穿的是郑福全家给的破褂子,后背两肩和前襟都已补上三、四层补丁, 一条土布腰带将大腰短裤勒在腰上。他两手搂着两片前襟背在身后,站在地头想心事,在为南湖这样多庄稼发愁。

  官道边那六亩地的大秫棒子长得比水牛角长,在郑福全家干了二十多年的长工,从没看见过长得这样好的大秫棒子。更重要的是这样好的、这样多的大秫棒子都是属于自己的,他怎能不加劲干!谁知道力不从心,没有大车。用犁拖拉吧,土路早被压坏了,那犁拖底板在尘土里把涩走不动,只能用肩膀头挑。可是这一家六口人,王秀英病歪歪的,只能掰捧子,菜花还小,只有他和水花、芋花能挑。三副挑子没挑到一半,水花、芋花就累得不行了,实际上就他一个人挑的。白天身子还不觉得怎样,谁知睡觉倒睡出毛病了,半夜醒来时就发觉腰疼。他愁得不能入睡,南湖那九亩地庄稼怎办?离家四、五里路,就是能挑,一天也只能挑六七趟,要全靠自家人挑,光那大秫棒子三天都挑不完。大秫收后,以后还有黄豆怎办?更愁是那三亩山芋,这东西水包皮的货,一亩地至少一千五、六百斤,那还不要挑到驴年马月!种地人容易吗?

  他决定按照夜里想的办法来,怕张嘴也不行!老是怕开口,想人家二龙能想到手吗?

  他向吴正怀那边走去。

  吴正怀家的地离孙有田家的地不到半里路,总共九亩。六亩地种小秫子。另外三亩的麦子收后栽上山芋,山芋沟子上又带点芝麻。芝麻熟了会炸荚掉子,几天前刚大黄皮就收去家了。山芋长得正旺。

  此时,吴正怀全家人正忙着收小秫。大龙、二龙、三龙在挥刀砍小秫棵,吴兰英在砍倒的小秫堆子上割小秫穗。吴正怀头上戴着芦苇斗蓬,身上披着蓑衣,在没人头顶的没砍的小秫地里打那已大黄皮、还没干枯的小秫叶子,准备到闲时结蓑衣。用这小秫叶子结成的衰衣用处可大哩!雨天挡雨,夏天挡太阳,春秋天穿了当衣服能盖住皮肤,到了寒天还能挡风御寒哩!穷人没钱买布做衣服穿,这东西就是衣服!吴正怀是这里结蓑衣的高手,他编出来蓑衣首先是领圈结实又软和,那衣片上用一色朝里的小秫叶的裤根子结成的一寸见方的小方块格子,大小一致地整齐地排列着,就像打鱼人撒那网的网扣子。小秫叶片儿一顺坡地披附在网格的外面,很难找出有刺毛歪斜的。穿到身上让人感觉服贴、整齐。下雨时水会顺着叶片儿一直往下流,很少会渗到里面去湿衣服的。不过, 这种小秫叶并不能显示出他的技艺,要是用小河浅水里长的三关草,编出来的蓑衣才漂亮哩!那简直就是一件毛朝外的山羊皮大衣!今年的小秫长得好!叶子长,叶裤也壮实,他计划多打点,一家五口人每人编两件。

  吴正怀看到孙有田来了,便停下打小秫叶子,招呼他坐在砍倒放在地上的小秫上。

  “你真行哩!地里一高一矮、上下两层都长粮食,一亩地两百多!”

  “嗯!能!”孙有田只回答两个字

  “我这也不孬!小秫一亩一百二十斤能收!我功夫下的大啊!锄了四遍,四遍!”吴正怀伸出四个指头:“锄头生粮!越刨越多!最后一次都到中伏了,秫棵都没有头了,钻到里头,那汗哪,象水淌!热得喘不出气来,是人受的罪吗?想粮食呀!不受罪行吗?四个男人四把锄,起点早,带点晚,六亩地也就才一天就锄光了!你看还是人力壮吧!不是吹的,凭我家这几条汉子,有多少活够干的!也就是这次锄的好,锄过后暴太阳晒了五天,土坷头干得敲得当当响。五天后一次透雨,那好得呀就像浇了油一样!扒在小秫棵根上,兹兹响哩!肥水真往上窜!”

  “啊!不错!对!”孙有田就是这样附和着,其实他已听得烦了,要不是来求他,他才不想听吴正怀这些话哩!见吴正怀说得差不多了,立刻接着说:“行家、行家!地翻出来晒透了,吸足雨水能不能肥!不光一季哩!种麦都有劲!”

  孙有田一贯话不多,更不用说去夸别人几句了。听到孙有田这样夸奖他,吴正怀十分得意,他望着孙有田:“你这会不在地里地干活,跑这来不会是闲遛的吧!说说,什么事!?”

  “嗯!有事!有事!“

  “说呀!光打闷腔,叫我猜呀!说!没事的!我们老弟兄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吴正怀的心里也在盘算着自己的打算,也在向孙有田套近乎。

  “你牛能借给我使吗?”

  “噢!借牛!这事!”吴正怀停了片刻:“借牛干什么?”

  “我地里没法弄了,拉车哩!”

  “啊!你不就是那点大秫棒子吗?”不用车拉,让我家大龙去,一天也不要就挑光了。我那大龙呀!能挑一百七,八十斤哩!有多少够他挑的,你看他多壮,像铁人一样!”

  “啊!那!你不想借牛啦?”

  “哎!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我是想你哪来车呀?你不要见怪,我不是不借牛的!”

  “车有了,昨晚我找刘怀玉借好了!”

  “噢!那行!什么时候用?”吴正怀本想让大龙去他家摆显一下的,又怕孙有田说他不借牛,为讨好孙有田,他只好答应借牛。

  孙有田当然有自己的主意,见吴正怀答应借牛以后,又马上说:“让二龙也去吧!自家的牛,摸到脾性,好使!”

  吴正怀没有立即答应,他想了一会,抬起头,正想说让大龙去,陡然看见水花正向他俩走来,立即又改了主意,说,“那你叫水花也到我家干两天吧!哎!有田!别多心!我不是有意逗你换工的,其实少个把人在我家也不算什么。我家人力壮,比你家强,活不够干的。就是我家这块山芋沟子上种的芝麻收去家几天了,也晒干了。你知道这种东西粒子小,会掺进灰土草杂的,要心细的人摆弄。我家吴兰英眼睛不行,我这几个男人吧,心粗,哪能干好细活?叫你家水花去吧,女孩心细,给我摆弄两天芝麻吧!芝麻这东西要晃油的,油晃出来后剩下的油渣子还要做芝麻酱,芝麻不弄干净怎能做芝麻酱呢?”

  孙有田答道,“行!明天早饭后我叫水花到你家,你叫二龙牵牛到我家”

  “我大!地中间的棒子还有点点青哩!能掰吗?”水花老远就大声问。

  “掰!”孙有田回答一声后,起身就走。

  阴历九月的太阳从地底下冒出来就很迟,当它刚刚将金灿灿的光点透过河圹边罐木丛子的空档儿,洒到孙有田家屋的墙上时,孙有田就已经吃过早饭了。此时,他端着烟袋在新开的院子里转圈子。这片郑福全的宅基,东西是个椭圆形汪圹,南北西三面是半人多深的水沟。水沟和汪圹边是野蔷薇槐、棘针、刺槐、桑树、杨树等杂树组成的树围子。别看老牛屋墙上有牛尿,地下被牛尿浸透三尺,满屋牛臊味,屋后还有个臭气冲天的大粪坑,他看中这老牛屋,是因为这屋盖得实壮。郑福全把他家的牛看得比长工重,他的十几头牛拴在里头,那是多大的家产?能不器重?光是砖墙腿子就打了三尺高!如今孙有田将墙厚厚地泥上一层,把牛屎盖住,把地上的臊泥起出去做肥料,再垫上新土,又将老牛屋后的大粪坑填平,屋里还能有牛臊味,屋外还能有屎臭味吗?为了便于过自己独立的生活,他将老牛屋在南面院子里的门堵上,在北墙上开了个门,把自己从老院子里分出来。他在东边一间的墙边向北盖了一间锅屋,老牛屋东山墙向东搭了个牛棚。这当然是临时的。现在有了自己的地了,今年这样的收成粮食是吃不了的,凭自己的能耐,就是以后都不会差。我孙有田还能就住这样的屋子吗?从老屋向北到树围子足有五丈多远,向西也有二丈多的空地,以后要在西面和北面再盖几间,也要弄个像样的四合院。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盖屋玩的是泥头活,就拿这一间小锅屋,水花,芋花只能挑水,和泥垒墙全是我一个人干,累死了!男人哪!就缺男人哪!想到这,他忽地站起来大声喊:

  “水花!你还不赶快到你正怀大伯家去!”

  “哎,大!我正吃饭哩!吃过就去!”

  这时,汪圹那边小路上传来二龙赶牛的吆喝声。孙有田连忙迎过去,叫二龙将牛拴在汪边的树上,右边拉着二龙亲切地问:“吃饭没,锅里有新贴的大秫饼子,香哩!水花!二龙来了!”

  二龙说:“吃过了!”

  “哎!’水花从锅屋里走出来,一边嚼着残剩的饼渣子,一边答应道。

  “来!来!”孙有田伸手拉着二龙,招呼水花说。

  水花莫名其妙地站到父亲的面前说:“干什么呀?”

  “好!好!”孙有田望望二龙、望望水花,连声说。

  水花并不理会父亲说什么,对二龙说:“二龙哥!你来了!那我也去了!”说完,转身飞快地走了。

  “好!好!好好干哪!”孙有田望着水花大声说。

  二龙毫不留意孙有田说什么,他挣脱了孙有田拉着他的手说,“大叔!我牵牛套车!”

  中午收了工,孙有田让二龙在屋里休息,他用草拌了几斤料去喂牛。多亏这头牛呀,那样多大秫要是指望挑的话,够他家挑三天的,这牛往车上一套,上午两趟就拉到家了。选中二龙,是他最宽慰的事。乖乖!这孩子力气真大,一大箩筐大秫棒肚子一挺就端起来倒到大车上了,一百二、三十斤哪!干活还勤快,重活都是他干的,自己的腰不行,只是给二龙搭配点劲。自己毕竟四十出头了,不服气行吗?

  小锅屋矮得头顶能碰到上面的屋杷子,锅屋门朝西,东墙跟砌口闷灶锅。王秀英正烧火做饭。火苗的肚儿在灶堂里打转,火苗尖儿拥托着黑烟从灶门里窜出来翻腾着弥漫到屋里。草灰沫子被黑烟托起来后又落到灶台上,锅盖上,像铺上一层灰色的绒毛。王秀英在灶门前烧火。小锅屋里已溢满了大秫饼子的香味。孙有田低下头,躲过贴着门梁往外冒的黑烟,钻进锅屋,蹲在王秀英的旁边,望着王秀英说:

  “就二龙吧!”

  孙有田已和王秀英商议好了要给水花留下招女婿的,这一句,王秀英就知道孙有田的意图了。也点点头说:

  “我看也不错!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找媒人说说,没事的!”孙有田是显得很沉着。他看芋花不在,问:“芋花呢?”

  “帮明坤挑大秫棒子了!”王秀英说。

  原来芋花装完大车后和母亲一起往家走,快到官道边时,正遇明坤挑自家地里的大秫棒。他家这里三亩多大秫全靠挑。明坤系上扁担往肩头上放,就见他痛苦地咬着牙挺身站起来,那细长的腰身晃了几晃才站稳。

  “ 哎!没干过活!这担子不轻哩!”王秀英说。

  芋花见了,忙跑过去,说:“明呻哥!你挑不动就少挑点吧!”

  “少挑?指我大我妈挑,今天挑不完哩!明坤一边说,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芋花愣愣地望了一会,连忙跑过去夺过明坤的担子说:“看你累的!我替你挑!”

  明坤放下担子,两手紧握扁担说:“不!不!还让我挑!”

  芋花扒开明坤肩头上的衣服说:“啊呀!都肿了!你还能挑!接着芋花又转向母亲说:“妈!明坤哥的肩膀头都肿了!我替他挑吧!”

  王秀英说:“哎!哪天干过这活!芋花你就替他家挑吧!我家地里大车也拉完了。”

  芋花挑起担子比明坤稳实多了,她个头比明坤矮半个头,但她毕竟比明坤干活多,身子骨比明坤壮实。

  吴正怀家门前场面中间,吴兰英和水花一起弄芝麻。芝麻杆上粒子都已抖净,这时是用筛子将掺杂在芝麻粒子中的叶子杂草儿筛出去。再用簸箕把里面的灰尘草沫子簸出去。筛子和簸箕上的活都是水花干的,吴兰英只是干些辅助性的活。平时家里除去吴兰英以外,就是四个男子汉,今天水花来了,吴兰英是喜得合不扰嘴,不时地夸水花能干,心里当然很赞成自己的男人眼力好。

  场上的大秫昨天就晒干扬净了,才收的小秫子还要晒两天才能上磙子压,这会儿吴正怀、大龙和三龙都没事。

  “大龙!你去换你妈歇歇吧!”吴正怀笑眯眯地对大龙说。

  大龙并没有多想什么,就去把妈妈换下来,给水花做帮手。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不声不响地干着。实际他俩的心里都坦荡得很,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吴正怀嘴里刁着冒烟的烟袋,轻轻地慢慢地吸着,两眼盯着场中央的大龙和水花,心里美滋滋的。这不正是天生的一对么!大龙农活行,水花家务好!一个忙地里的,一个忙家里的,真是天底下难找的一对啊!烟锅里的火熄了,他还在轻轻地、慢慢地吸着。

  三龙到屋里转一圈后,走到场面上对水花说:“水花!你累了吧!我换你吧!”

  “你不会!”水花一边簸,一边说。

  “你看我不会!”三龙不服气地说。

  “你要会,那小狗都会!”水花笑得咯咯响。

  “真的!不信我簸给你看!”说着,三龙真的就夺过水花手里的簸箕。

  大龙干的是辅助活,很简单,就是等簸箕里的芝麻簸净倒出来后,用锨将地上的没簸过的芝麻粒子往簸箕里装,得停一会才有事干,消停得很。三龙来簸后,水花对大龙说:“大龙哥!这事不多,你干别的去吧,我来装!”说完,就去夺大龙手里的木锨。

  大龙见三龙和水花说说笑笑的干得很投机,自己在这倒成了多余的人,就走了。

  吴正怀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三龙去时,他真想把三龙叫过来,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三龙主动去换水花干活时,他又要制止,可是一想,真不让三龙去换,水花能不多心吗?这时见大龙走了,只好用眼瞅着大龙,低声骂到:“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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