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衰落,巫术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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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主衰落,巫术盛行

  作者:塞缪尔·克劳斯·洪奈克(Samuel Clowes Huneke)

  译者:简单

  法意导言

  当代美国向来标榜民主自由,并且长期是现代科学各个领域的领头羊,但是如今美国国内各种迷信思想、阴谋论以及反对民主科学的声音甚嚣尘上。时任美国乔治梅森大学现代德国历史助理教授的塞缪尔·克劳斯·洪奈克(Samuel Clowes Huneke)于2020年10月29日在《波士顿评论》上撰写《民主衰落,巫术盛行》(When Democracy Ails, Magic Thrives)一文,介绍了历史学家莫妮卡·布莱克(Monica Black)的新书《魔鬼出没的土地:二战后巫师、神医和亡灵在德国盛行的历史》(A Demon-Haunted Land: Witches, Wonder Doctors, and the Ghosts of the Past in Post-WWII Germany)。布莱克通过研究二战后的西德历史发现,民主衰落的时代正是巫术和迷信思想盛行的时期,这段西德历史或许能够给当代美国人一些有价值的思考和启示。

  8月3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接受了福克斯新闻主播劳拉·英格拉汉姆(Laura Ingraham)的采访。在采访中,特朗普告诉劳拉,一群“黑影”正在控制着约瑟夫·拜登(Joe Biden),并表示“据我们了解,有人在本周末登上了一架来自某个城市的飞机,这架飞机上几乎全是身穿黑色制服、携带各类装备的暴徒。”

  如果不是过去四年间,我们这片土地上盛行着与妄想、阴谋论甚至是迷信相交织的时代思想,特朗普总统的胡言乱语也许会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荒唐言论。今年更早些时候,特朗普曾盛赞美国休斯敦宗教部长兼儿科医生斯特拉·伊曼纽尔(Stella Immanuel)。这位女士发表过许多惊人的言论,比如她认为与恶魔性交是引发卵巢囊肿的病因。大量右翼选民是“匿名者Q”阴谋论的拥趸,坚信一群右翼政客和好莱坞名人领导着一个国际儿童性侵组织。面对新冠疫情导致死亡人数不断上升的现状,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中告诉公众“美国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国家”,并称新冠疫苗将在“今年年底前”推出。特朗普还推荐称阳光和注射漂白剂有助于治疗新冠病毒。

  上述这些迷信言论在美国右翼支持者中大行其道,而左翼人士的圈子里也同样流行着各种阴谋论和迷信思想。反疫苗接种运动始于富有的自由主义者群体。人们发现,美国一些最富裕的城市和郊区集中了大量不接种疫苗的儿童,民主党人相比美国普通民众更有可能相信占星术。

  这些迷信思想、奇迹主义和阴谋论的盛行似乎与我们所谓的现代理性民主格格不入。但是,历史学家莫妮卡·布莱克(Monica Black)在其新书《魔鬼出没的土地》中提出了如下观点:非理性思想从未在战后的世界消失,极端的政治动荡通常伴随着迷信思想的兴起。布莱克在书中以二战后的西德佐证:在二战后的十年间,迷信思想盛行于西德,如今标榜自由民主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当时饱受巫师恐慌和假弥赛亚的困扰。布莱克描绘了一片无法摆脱自身暴力历史(特别是纳粹主义罪行)的土地,同时也暗示这个年轻的德意志共和国与当今美国之间存在许多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

  在1947年至1956年之间,西德发生了77例巫术审判,彼时在这个新生国家发行的报纸上满是关于在乡间游荡的巫师和巫医的报道。

  布莱克是一位极具感染力的作家,根据新书的主题,她运用史诗般的语言描绘了灾难性的二战结束后德国的状况。在同盟军即将取得胜利之际,许多长期对占星术充满兴趣的纳粹领导人转而寄希望于借助“奇迹武器”拯救这个行将崩溃的国家。与此同时,德国的普通民众也开始求助于迷信思想。

  西德人民的行动与长久以来人类面对未知时采取的方式并无二致:他们仔细观察自然,寻找相关征兆……1944年秋天,在苏德台地区,有人声称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烟雾,一只血淋淋的拳头在威胁性地摇晃。在下西里西亚,有人看到太阳在“跳舞”,看起来似乎随时会与地球相撞。这些目击者认为整个世界将会很快“在大火中消亡”。一把火红的剑出现在波希米亚森林中。有人看到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中间是一轮满月。在下萨克森州的弗里索伊特,当地一位具有预见能力的人声称,他看到了自己所在的整个小镇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随着1945年战争的结束,这些关于世界末日的征兆也逐渐减少,但人们依然对超自然力量深信不疑。在1947年至1956年间,西德发生了77次记录在案的巫术审判,这还不包括未经法院审理的巫术案件。在1949年西德成立时,这个新生国家的官方报纸和八卦小报上都满是关于游荡在乡间的巫师和巫医的报道。布莱克敦促读者思考,如果不把这一状况视为边缘事件,而是看作揭示相关文化真谛的时刻,我们对年轻德国所标榜的民主,以及其与纳粹历史之间关系的看法将会如何改变。

  长期以来,西德在众多学者的笔下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废墟上,这个国家建立起了稳定的议会民主制。尽管这片土地在1945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同盟军的炮火将80%的城市建筑夷为废墟,但在20世纪40年代末以及整个50年代,西德经济强力复苏,这在当时被称为“经济奇迹”。1955年,在恢复了大部分主权后,西德重新实行军事化,并以北约成员的身份加入了西方的全球主义计划。

  但在最近的二十多年间,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对这段简化的西德翻身史提出质疑,特别是对西德成立后的第一个十年。如今,许多学者开始抨击这个国家的极端厌女症、父权制结构以及其对同性恋者的迫害(在1969年废止纳粹时期的同性恋法之前,超过50,000名男性因该法被定罪)。如今看来,二战后彻底去纳粹化的“零点”思想似乎主要是中世纪乐观主义的产物。

  布莱克也认同这些观点,她认为最重要的是西德并未采取去纳粹化的实质行动。如今,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西德并未成功实现去纳粹化。极少数纳粹分子接受了审判,被定罪的纳粹分子则少之又少。大多数被定罪的纳粹分子都在20世纪50年代因新特赦法而被释放。西德政府首任总理康拉德·阿登纳(Konrad Adenauer)允许许多前纳粹官员重新申领退休金并恢复原先的工作,有观点认为此举导致了西德公务员体系和司法系统的“重新纳粹化”。

  此外,当时的西德对纳粹时期的罪行保持了缄默,人们很有默契地对这段历史避而不谈。“沉默,”布莱克在书中写道,“让一个被各种观点——有些人支持纳粹主义,有人积极反对纳粹主义,还有些人保持中立——分裂的社会得以凝聚力量,以重建一个完整的国家。”但布莱克提出,压抑某种记忆恰恰会导致另一种思想滋生。“过往历史常常会”以巫师、神医和奇迹创造者的形式“重新浮现,如同幽灵想要提醒活着的人们,它在人间的使命尚未完成。”

  布莱克的叙事充满了丰富多彩的轶事和魅力四射的人物。书中主角之一布鲁诺·格勒宁(Bruno Gröning)是一名奇迹创造者,他于1949年直至1959年间在西德流浪。据说他在威斯特伐利亚的黑尔福德首次露面,治愈了一名无法正常行走的九岁男孩Dieter Hülsmann。1949年3月,当Hülsmann一家带着格勒宁去看望他们的儿子时,“这个男孩的双腿突然有了感觉……他的双腿和后背产生了灼热感,原先冰冷的四肢突然变得温暖。第二天早上,在床上度过了战后萧瑟冬日大部分时光的Dieter突然能够下地行走,尽管他的步伐还因为犹豫不决而不够稳定。”

  “黑尔福德弥赛亚”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这片土地四处传播。布莱克描述了西德媒体如何热烈地报道这名新“巫医”的事迹,以及渴望救赎的人们如何涌向这座位于德国西北部的小村庄。在之后的数年间,格勒宁在这个国家四处游走,遇到了渴望利用他神奇力量的各色商人和游手好闲的懒汉。与此同时,无论格勒宁来到何处,主张他违反德国医疗法的诉讼和控告也一路尾随。最终,格勒宁因被指控犯过失杀人罪在巴伐利亚接受了审判。不过,在法院审判和上诉结束前,格勒宁在1959年因胃癌去世。

  巫医提供的并非纯粹的肉体救赎,对于那些因共谋参与了国家社会主义罪行而充满负罪感的人来说,还是一种良心上的救赎。

  格勒宁仅仅是20世纪50年代众多西德巫医中最出名的一位。布莱克从精神分析角度解读这些事件:她认为这些信仰治疗师“直接”反映出“战后西德社会面临着挥之不去的困扰”,即“那些内心痛苦、充满负罪感或感到深受诅咒的人们渴望救世主的救赎,而救世主恰好在人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出现”。诸如格勒宁这样的人所提供的并非纯粹的肉体救赎,对于那些因共谋参与了国家社会主义罪行而充满负罪感的人来说,还是一种良心上的救赎。

  对巫医的信任并非“西德困扰”的唯一体现。在格勒宁在大量人群面前施法的同一时期,针对巫术的控诉也在西德引起了震动,特别是西德北部边区的多个小社区。布莱克又把她的读者带到了迪特马尔申,作为这个高度城市化国家中最为原始的乡村地区之一,在这里可以看到潮汐海滩、荒野和沼泽的奇特景观。1952年10月,迪特马尔申的乡村旅馆老板Hans和Erna请求一名拥有某些神奇能力的家具工Waldemar Eberling治疗他们生病的孩子。根据布莱克的描述,“Eberling来到这家人的家中,使用Besprechen为这个孩子进行治疗,Besprechen是一种依赖咒语、手势和言语的药物。”后来,Eberling告诉这家人,他们“被一股邪恶力量所控制”,并认定前市长Claus和一个叫Frau Maassen的人都是巫师。

  尽管这类控告并未导致酷刑、火审或死刑,但它们也确实引发了各个社区的分裂。迪特马尔申的Frau Maassen在获知针对自己的控告后病重,Claus则对造谣者提起诉讼。这些控告都与去纳粹化复杂交织。Eberling在小镇的另一个病人是前纳粹时期市长的女儿,她声称人们在她父亲“垮台”后以非常恶劣的手段对待她父亲,并且支持Claus拥有“邪恶力量”的主张,而Claus在同盟军占领期间被任命为市长并监督被没收财产的再分配。

  20世纪50年代,此类控告(其中许多是在西德成立后的数年间出现)在德国北部地区大量涌现。这正是“与纳粹时期和去纳粹化相关的冤屈未得到解决、害怕有关事实曝光以及被压抑的敌意所致。”

  在一个实施新自由主义政策数十载的国家,美国人民在面对困扰他们的所有问题时求助于“匿名者Q”阴谋论、害怕疫苗有毒等各种非理性和阴谋论的解释,似乎并不奇怪。

  《魔鬼出没的土地》一书不仅对战后德国历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也让我们意识到非理性思想其实是现代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布莱克让我们了解到,迷信思想不仅真实地获得当时西德人民的追捧,并且还赋予了西德人民的生命和行动一定的意义。如果不去研究这些思想,我们将会错失这个时期的一些重要内容。

  了解这些史实对于理解我们当前的政治同样有价值。布莱克告诉我们,迷信思想和巫术“更有可能在不稳定、不安全且问题丛生的时期出现。”当今的美国可能正是如此。在一个实施新自由主义政策数十载的国家,美国人民在面对困扰他们的所有问题时求助于“匿名者Q”阴谋论、害怕疫苗有毒等各种非理性和阴谋论的解释,似乎并不奇怪。

  但是,当前美国的经济和政治危机可能只是故事的一部分。正如布莱克贯穿于《魔鬼出没的土地》整本书中的观点,对于纳粹大屠杀和其他纳粹罪行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既激发了人们对诸如格勒宁等巫师的狂热追捧,也引起了人们对巫术的狂热指控。Hermann Zaiss是另一名在20世纪50年代游荡在西德的弥赛亚,他告诉他的追随者们:“我们知道,我们当中的犹太人被蔑视、嘲笑、殴打和抢劫——只要想想水晶之夜——每个人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六百万犹太人被屠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他的大规模治愈布道为人们带来了救赎的希望。

  正如德国人民被迫自认参与了谋杀,美国人民也开始回忆自己的国家长达数个世纪的种族主义暴力与侵占问题。“鬼怪传说表达了美国白人心中本不为人知也无法道明的恐惧,”布莱克写道,“复仇的魔鬼将卷土重来,收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迷信思想提供了一种应对罪恶责任的出口:人们可以寻求精神救赎,或者将负罪感升华成神秘的魔幻力量。

  犯下残酷暴行的社会如何自我恢复?

  犯下残酷暴行的社会如何自我恢复?正如布莱克所述,遁入迷信世界是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西德人民选择的方式。这些方法被认为缺乏理性并不表示它们徒劳无益:对于西德人民来说,这些方法确实发挥了一定的治愈作用,使得人们能够释放那些无法被承认、无法被讨论、甚至无法被私下谈论的事情。

  但对于美国人民来说,结论则完全不同。迷信思想并无助于人们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反而正在破坏我们的政治、医疗和社会制度。以唐纳德·特朗普及他背后的共和党为代表,这些迷信思想变成了颠覆自由民主秩序的工具。对于那些极端主义右派花衣吹笛手的追随者,迷信思想可能确是吸引他们的手段之一。比起直面我们国家的种族主义和社会不公平问题,许多美国人明显更倾向于相信阴谋论和世界末日预言:也许自陷迷信比接受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社会的事实更为容易。

  翻译文章

  Samuel Clowes Huneke, When Democracy Ails, Magic Thrives, Boston Review, October 2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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