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朱自清诞辰120周年,那个浦口车站月台上父亲的背影,给我们留下了深刻记忆。有很多人渴望了解这对父子之间更多的故事。
120年前的深秋,江苏东海县丞朱则余的宅邸中,香烟缭绕。朱鸿钧(字“小坡”)在父亲的房子里,迎接了第三个孩子的出生,这个孩子就是朱自清。因为前两个儿子都不幸夭亡,对于这个孩子,朱小坡备加宠爱。
朱自清的孙子朱小涛介绍,小坡公为这个孩子取名“朱自华”,取“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含义,“我的曾祖父小坡公,希望儿女饱读诗书,也希望他们将来远离官场,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1901年,朱小坡离开东海,到高邮邵伯镇做小官,把妻儿接到住所。两年后,朱小坡一家落户扬州。一到扬州,朱小坡唯恐朱自清学业荒疏,把儿子送到私塾接受传统的教育。
“小坡公毕竟是旧式文人,不是很放心新式学堂,所以把朱自清送去了私塾,辛亥革命之后,朱自清白天在新式学堂上学,晚上被父亲送去夜塾继续读文言文。”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罗小凤介绍了朱自清的启蒙经历。
“朱自清和他的弟妹们,从小都是在严格的督导管教下接受教育。”朱小涛介绍,“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晚饭过后,小坡公在桌上放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干,一瓶老酒,就要检查儿子的作文了,这时候朱自清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朱小涛介绍,小坡公拿起儿子的文章,摇头晃脑,低吟浅诵,要是看到文末有老师好的批语,文中字句有很多肥圈,就会顺手给儿子一块豆腐干,或是几粒花生米,以示奖励。若是文章字句圈去太多,末后有责备的评语,便要埋怨儿子,甚至动起气来,把文章投进火炉里烧掉。
朱自清在散文《冬天》里回忆童年和父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冬天的夜晚特别的冷,父亲便起了炉子,煮上白水豆腐。但洋炉子太高,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进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都喜欢这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当时,北大规定,学生应读两年预科,然后才能考读本科,朱自清感到以家中的经济状况按部就班读上去有困难。次年,为减轻父亲负担,他乃改名“自清”,提前1年投考本科,进入了哲学系。
“他当时改名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换个名字提前投考本科;另一个,随着他逐渐接触社会,他越来越觉得光读书没有用,还要学做人。”朱小涛说。
这年冬天,71岁的祖母在扬州病逝。朱自清接到噩耗连忙乘车南下,满心凄凉,朱小坡承受着赋闲压力,一面安慰儿子,一面设法变卖、典当了一些家产,又借了一笔高利贷,勉强办完丧事。丧事完毕,朱小坡要到南京谋事,与儿子同行,在浦口火车站送别,就出现了《背影》一文里描述的场景。
朱小涛介绍,1928年,朱自清的第一本散文集就以《背影》为题出版,书寄到朱自清老家,家人连忙拿着书奔到父亲卧室,让老人家先睹为快。彼时朱小坡身体早已衰老,行动不便,他把椅子挪到窗前,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读着儿子写的文章,心中感到莫大欣慰,昏老的眼睛,猛然迸出兴奋的光芒。
1920年5月,朱自清从北大毕业。消息传到扬州,朱小坡日夜盼他归来。自从3年前与儿子分手,朱小坡没有谋到差事,病倒外乡,后被人送回扬州。从此贫病交加,家道日衰,债台高筑,心情郁愤,脾气暴躁。1921年暑假后,朱自清到扬州江苏省立第八中学任教务主任。
罗小凤教授说,朱自清担任教务主任期间,连薪水都无权管理,“因为朱小坡和校长私交很不错,所以每到发薪水,校长都直接派人把薪水给到朱小坡手里,这让朱自清觉得很不受尊重,并且朱小坡的姨太太喜欢嚼舌根,对朱自清的妻子也一直不好。他后来的一篇小说《笑的历史》,就是取材于妻子在家族里的遭遇。”
接受了新思想的朱自清不满专制式家长行为,愤然离开扬州。
1922年暑假,朱自清想主动缓解和父亲的矛盾,带着妻儿回扬州。“当时朱自清是想要缓和父子关系,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扬州过暑假,但朱小坡连门都不让他进。”罗小凤说,在家人的劝说下,朱小坡作出让步,却仍不理睬儿子。
罗小凤分析,“朱小坡旧思想,父亲不会向儿子低头认错,朱自清也觉得,这些事错在父亲,不该他认错,父子两一直打冷战,其间朱小坡也会写信,不过都是用关心孙子的名义,表面上好像对儿子的状况不闻不问。”
1925年10月,在北京大学任教的朱自清,接到两年多“不相见”的父亲自扬州寄来的一封家信。信中提到:“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这封家书使朱自清心灵深受刺激,那种父子骨肉相连的情感,使他不禁悲从中来。他时常看着身边天真烂漫的闰儿,想到远方为生计奔波的老父,南京浦口送别的情景,时不时浮上心头。于是,回忆着8年前与父亲离别的情景,朱自清写出了《背影》。
让人没想到的是,朱自清收到这封信20年后,也就是1945年4月9日,他76岁的父亲病逝。路途遥远不能归去,他只能筹款寄回料理丧事,将老人安葬于念四桥祖坟。3年后,50岁的朱自清也因胃穿孔,在北平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