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国企老工人——记“二七厂”调研

消逝的国企老工人——记“二七厂”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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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厂(全名为“二七机车车辆厂”,现在已经分裂为南北两厂)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厂,位于北京卢沟桥畔,是举世闻名的京汉铁路工人“二七”大罢工的策源地之一。而在那个最红火的年代里,更是凭着“六厂二校”的美誉而为国人所熟知。

  新一轮的国企改制又要开始了,那么在历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制后的二七厂,今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辉煌是否依旧?由于我们此次调研的着眼点在于国企老工人,因此我们希望了解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工人们的待遇如何?他们对于二七厂又怀揣着怎样的情感?今天二七厂的工人相比改开前三十年,身份地位又发生了哪些变化?抱着这样的疑问,10月5号当天,我们社团的几位同学特地来到二七厂展开调研。

  乘坐843路车在张郭庄北站下车后,我们便开始找寻“传说”中的二七厂住宅区,据说那里有一个文化广场,是二七厂小区的活动中心。也许我们一行六人的学生模样引起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的注意,他十分感兴趣的凑上前来,一问得知他是1982年进的二七厂,现在已经从二七厂退休了。跟他交谈的不算多,他提到今天的二七厂十分不景气,没多少订单,工人工资太低,普通工人只能拿到一两千块钱,基本都是合同制员工,就业的稳定性是没有保障的,而管理层都是从大学生当中选出来的,大学生的待遇相对要好一些,他们一进厂就可以成为技术人员,尽管他们未必能掌握多么娴熟的经验,而过去的干部都是从熟练的技术工人中提拔上来的。“现在就看一个本!没学历啥也干不了。”这位大叔的言谈中透出几份不满与无奈。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问到“八级工资制”(那时候,最高工资108元,最低工资39元,厂长的工资为98元,因此一位普通工人的工资是完全有可能高于厂长的)的时候,他说82年那会工资差距“海了去了”,这与我最初了解到的八级工资制(1956年开始实施的工资制,按照年龄与技术差异发工资,避免工资差距拉的过大,并且即使最低工资的职工也足够养活全家老小)有不符之处,而联想到从1978年开始的国企“放权让利”(1978年到1982年,国企改制的第一步,允许企业利润留成,设置奖金制度来激发工人的生产积极性)的施行,出现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匆匆告别这位大叔后,我们沿着他指的方向去寻找二七厂住宅区。

  很快,我们发现了在路口处有一家医院,“北京康泰医院”六个大字赫然于上,后来才了解到这就是当年的二七厂医院,但今天这所医院已经承包给了私人。从医院的大院穿出去,我们来到了一个绿化不错的小区,有不少爷爷奶奶三三两两地在路上走着。我们于是凑近一位奶奶,原来她曾经是二七厂医院的医生。在说明了来意后,这位奶奶十分乐意地跟我们聊了起来。“你们是铁路学校的?”奶奶忽然这么问我们,我还有些诧异。“我就是铁路医院毕业的。”难怪奶奶会这样问我们。“我父母都是当教师的,我们那会儿上学多容易啊,一封介绍信、一张火车票,大件行李都托运,我拎着一个小行李箱就从老家郑州来了北京。当年我们铁路学校毕业的同学遍布全国各地,那会儿都是分配嘛!”老人家京味儿十足的普通话,让我误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60年代就已经来到北京,将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二七厂医院的奶奶,在90年代初就已经退休了,如今她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北京,孙子也已经念了大学。“我孙子今年考到了首师大念书,我们那会都是分配工作,你们现在毕业的大学生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呢,所以啊,现在聪明的孩子都修两个学位了。”这位奶奶似乎对于社会新气象十分能适应的样子,毕竟她现在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不必像年轻人那样为了衣食住行的生存而挣扎了呀。

  我们试图将话题从现在跳回过去,就是那个红红火火的六七十年代。谈到过去的二七厂,奶奶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我是二七厂医院的医生,那时候我们医生都是要为工人阶级服务的。”“工人阶级”——这个已经渐渐被人们淡忘了的词语,从奶奶的口中吐出,让我一时百感交集……“那时候的二七厂什么都有,我们有自己的工人俱乐部、图书馆、游泳池、电影院、医院、幼儿园、二七厂中学,整个二七厂小区就像是一个小社会。工人看病不要钱,家属看病也能报销一半。我们下了班就可以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俱乐部,那里总有一些活动。孩子上学就在家门口,二七厂小区都有自己的学校,那时候的房子也便宜,万儿八千的就能买到,一家人也能住在一起。你看那边的绿化,特别美,都是我们老厂长在的时候搞的,我敢保证走哪儿都找不着比我们这片小区绿化的更好的了。”奶奶提起过去的二七厂,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想想可不是吗?那时候的工人活得有保障,能不幸福吗?当我们问到那时候工人与领导的关系时,奶奶说道,“我家属就是二七厂的,那时候干部也是要进车间的,没事就修修这儿戳戳那儿的,那时候干部的工资也不比工人高,只是承担一定的管理职责。”而今天的领导(经理、主管、线长、组长等管理人员)早已脱产,动不动就对工人横加指责,还时不时拿克扣工资或者解雇工人相威胁,工人们在工厂的生活毫无尊严可言,一线工人跟管理层的矛盾更是愈演愈烈。

  告别这位奶奶后,我们又找到了两位受访者,一位50年代末就进二七厂工作的奶奶跟一位已经耳背了的爷爷,许多内容跟之前那位奶奶的说法都是一致的。但有两件事让我特别触动。奶奶给我们说,她有一回参加一次老年人培训课,讲课的年轻老师拿出一张100元的人民币,往地上狠狠地踩了一下,以此告诉大家,钱再多也买不来健康跟快乐,这让在场的爷爷奶奶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位奶奶说,“老师你讲课讲得很好,但是你不能把印有毛主席头像的人民币踩在脚底下,你这是对主席的不敬。”奶奶又跟我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啊,根本就不了解主席在我们心里的地位,没有毛主席,真是没有我们今天的生活啊!我们那个年代吃了多少苦,要是没有毛主席领导下的共产党牺牲了那么多人,我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呀,毛主席去世的时候,我们心里头可难受了。一旁的爷爷似乎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又不清楚,我掏出一本印有党历史上的重要人物照片的书,拿给爷爷看,爷爷开始给我讲起当年日本鬼子对他们村子的摧残,以及对共产党的感激。临走时,爷爷说,“不家里去坐坐?”那一刻,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行人聊着今天看到的一切。
同学A

  在受访的爷爷奶奶看来改革开放之前的生活水平虽然比较低,但远比现在要幸福。

  同学B

  贫穷落后也跟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怎么能用今天的成就与那时候作对比?我们应当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

  同学A

  在那个时候工厂还没有改制,工厂里的俱乐部、图书馆、游泳馆也都还在。

  同学B

  还有工人俱乐部、电影院,在27厂医院工作过的奶奶不还说,“整个27厂小区就像是一个小社会,什么都有。你看那边的绿化,特别美,都是老厂长在的时候搞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同学A

  上面提到的那些,文革期间,他们会组织看毛选,学习新闻,看电影。这一点也让我十分惊讶,似乎提起那个时代,认为一切都是统一的,不过当时工人跟农民的待遇的确有较大差别,这个跟当时国家的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政策有关,毕竟新生政权在美帝封锁、中苏关系恶化的背景下,若不能独立更生,建立起自己的工业基础,如同风雨飘摇。

  同学B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工人思想觉悟都比较高,他们不会拒绝义务劳动和加班,甚至争先去劳动!如果有一次没让他们参与其中,他们会觉得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啊,为什么不让我参与?

  同学C

  那时候“爱厂如家”,因为工人待遇好,而且被鼓励参与生产管理中,奶奶不是说,“厂长领导也是要下车间的,工资也不比我们高,到现在关系都好得很。”不像现在这样,先问有没有钱啊?有钱就去,没钱就不去,什么都看得那么势利。

  同学B不过这也是有社会背景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当时的工人享受免费医疗,免费教育,住房也是有保障的,心理上是很有安全感的。不像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各方面都没有保障,没准你哪天就下岗了,导致我们的心里几乎没什么安全感,于是要多挣一些钱来让自己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势利。

  同学A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时代的社会主义教育力量实在强大,每个工人都是把国家的利益集体的放到第一位,那时的私心没有现在那么重。他们对那段岁月的描述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们讲这句话的时候,往往先流露出一种自豪,然后在流露出一种惋惜的神情,因为那个时代已经不存在了,看着如今越做越结实的防盗窗,他们感到无奈甚至是愤怒,因为他们仿佛被关在了铁笼子里,失去了一些东西。那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人们对于他们那种社会主义精神的认同吧。

  同学B

  而他们的对于改革开放的态度让我感到诧异,那被学校老师说成是伟大的改革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美好平等社会的终结。国企改制之后,干部与工人的差距不断拉开,干部不再下车间,而工人也无法在参与管理了。以前一年一度的职代会也流于形式,不能再发表什么有用的意见建议了。再加上近几年对于车辆的需求量不大,二七厂被迫减产,工人的工资水平也逐渐下降,生活状况已远不如前。二七厂正在走向衰落。

  同学C

  也许生产力在进步,但我们的思想境界在下降。如何找回那种社会主义精神,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也许我们应该真正了解清楚过去的几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老一代的工人阶级无疑正在衰落,改革也许让李晓华这样下海经商的人发家致富,但是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工人来说,曾经的工厂却变成了沉痛的美好记忆!我不禁要问,改革,谁之殇?谁之幸?而改革后悬殊的城乡差距导致的打工潮,却培育了新一代的工人,而他们在工厂重复着流水线的日子——日复一日,简单机械,日子就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中逝去了……

  后记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马克思高度地赞扬资本主义社会创造的巨大生产力,然而在这样的一种生产力下,生产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却是异化了的,人成了庞大的工厂机器中的一颗小螺丝钉,甚至人自身成为了商品!

  例如在富士康,同一宿舍的人竟是来自不同的流水线、不同的地方甚至不同的班次,打工者又怎能团结到一起?而工人更是不清楚自己手上的小部件是产品的哪一部分或者产品的用途,工人根本不关心产品本身!工厂严苛的管理制度让劳动者感受不到一丝主人翁的地位,增长的工资伴随着的是超长时间的加班以及更高强度的流水线生产,工资的涨幅又怎能追上物价飞涨的速度?越来越激烈的劳资矛盾在珠三角、长三角甚至内陆省份上演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不只工人如此,被视为“中产后备军”的大学生也越来越多的被甩进了“新穷人”的队伍当中,尤其是经济危机来临的时候,毕业更是意味着失业!我们跟工人的命运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就算我们从心理上不能接受这一点,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所幸的是,前人在这一方面为我们做了许多有益的探索,毕竟中国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中国今天才有的,翻阅历史,我们总会不禁感慨,历史是如此惊人地相似!但是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信息被过滤的“二手货”世界,这就需要我们擦亮双眼,读国史国情,自己多去实践,去看看中国正在发生着什么,曾经发生了什么!

  编辑:墨家之言 来源:北外知行社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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