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黄微又见到了周恒良,已经停职的他,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
她立刻拿出手机,拍照取证。历经长达一年多的性骚扰取证后,她学会了要时刻留下证据。
“如果我以前懂这些,从2016年到现在,我早就收集到他很多证据了。”黄微常说。
2016年,是黄微在广州市越秀区白云街环卫站工作的起点,也是环卫站站长周恒良对她实施性骚扰的起点。四年时间,她从一个不敢谈性骚扰的普通女工,到自学取证、找律师,如今成为“广东首例以性骚扰为案由的诉讼”当事人。
6月15日,38岁的黄微起诉了周恒良及两人共同工作的环卫站。她的想法很简单,认为是对的就必须做。然而在某种程度上,现实可能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她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人,还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利益系统。
黄微的背影
一、“好像又多了一个猎物”
广州户口有什么好的?四年前,在湖南耒阳农村长大的黄微问出了这个问题。
黄微不懂得广州户口的好处,更听不懂入职时老乡给她的提示:“你这么年轻,跟领导关系搞好点,到时候给你弄个广州户口、美容师(指“城市美容师”,一种环卫系统荣誉称号)。”
彼时是2016年3月,黄微和丈夫林东一同入职白云街环卫站,成为环卫工人。
环卫站站长周恒良这时已经在此工作超过25年。据工龄超过20年的老员工钟文涛透露,周恒良是湖南衡阳人,14岁左右就到广州打工,上世纪90年代初还是做着垃圾装车的普通工人,2008年前后当上站长。2016年时的周恒良,曾被评为过优秀党员,甚至坐拥一辑由越秀区委组织部制作的宣传片,该片主题为表彰周恒良“开展垃圾分类、变废为宝、创新管理、稳定队伍、温暖他人等工作的先进事迹”。从宣传片可见,周恒良体型壮硕。黄微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挺热情的”。
宣传片中的周恒良
工友陈小霞记得,刚入职时黄微“很白、肤色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在黄微收集的一段录音证据中,站长周恒良说她“又白净、又小个子,是我最喜欢的菜啊”。
现已离职的张芳是黄微的耒阳同乡,入职时间比黄微早了大半年。两人在近期才知道,各自都收到过周恒良的性骚扰信息。
张芳对全现在提到,当时同事闲聊总会谈及周恒良的“花边新闻”,讲到他和某些女工有不寻常的男女关系。据她透露,站里的老员工都很清楚站长的为人,“看到有年轻一点的、女的进来,都知道他会怎样对待人家......新人进来,(老员工)会开玩笑,好了又进来一个什么,好像又多了一个猎物一样。”
新人黄微自然也听过这些传言和玩笑,最初她并不相信,直至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
黄微记得,入职不满一个月时,周恒良便开始给她发有色情意味的图片、短视频。从她收集到的证据可见,这些短视频都来自网络,画面多为女性胸部裸露或映射男性性器官的内容。随后,周开始直接留言说“我喜欢你”,最初黄微还认真地回复,表示这样不合适,彼此是领导和工人的关系、她已经有老公等等。过了大约四个月,黄微就基本不再回复他的消息。
周恒良向黄微发的消息,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张芳则在其丈夫从环卫站离职后,开始收到周恒良发来的性骚扰讯息,大约持续了一年,图片和链接也都是男女亲热、性暗示的内容。张芳曾明确回复不要再发,周恒良既不停止也不解释,“你提示了,他还是一样给你发,但不说话,也不解释”、“有时候会天天发,不间断也不分时间段”。
也大抵在2016年前后,一名现已离职的女工告诉张芳,自己也遭遇过周恒良的性骚扰,收到的图片、视频是“比较肉的”,吓得她当时立马删了。
“他对女下属,都是以这种方式,就看你是否愿意接他的招。如果你愿意,那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张芳这样形容周恒良发来的性暗示信息,“如果不愿意的话,那你就该做自己的还是做自己的。”陈小霞则对全现在表示,工人们私下确实会讲周恒良跟某些女工有男女关系,但她自己没有收到过骚扰信息,也无法坐实。“小黄(指黄微)不吃他那一套,要是吃他那一套,也不会(只)做员工了。”陈小霞说。
工作时间长了,黄微逐渐意识到,老乡说的那句“广州户口”,实质话中有话。这是环卫站盛传的“潜规则”——与站内最大的领导周恒良保持暧昧,甚至发展男女关系,将得到不少好处。而周恒良本人以及站内大多数的女工人均为已婚,站内更有不少跟黄微夫妇一样的夫妻档工人。
钟文涛对全现在证实,大约从2012年开始,工人们私下会说站长给某些女工传图片、说不好听的话,甚至发展男女关系。例如去旅游时,会特意安排不让某名女工与其丈夫一起住。而这位传言中与站长有男女关系的女工,也收获了不少好处——她的十个亲戚在站内工作,其中有担任管理岗的、也有取得区荣誉称号的。用陈小霞的话说,“站里就她们一大家子最威风了”。而在接受全现在采访时,该女工的亲属否认了这一传言。
对于这一“潜规则”,在全现在采访的十余名白云街环卫工人中,有人说这是别人的私事不好说,也有人称从未听说,有三名工人则明确表示,这是环卫站内公开的秘密。
“公开的秘密”使得张芳在受到骚扰后,选择了特意避嫌,减少和周恒良接触,免得成为别人口中闲话的主角。
黄微也听过一些关于自己的闲话,但她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也不担心被人说。她的丈夫林东也很相信妻子。直到今年6月立案后,他才知道妻子长期受到周恒良的性骚扰——黄微一直不敢告诉他。
“觉得很丢人,不好说”,当时黄微下意识地认为,收到性骚扰信息,不是好事,所以几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二、环卫站江湖
白云街环卫站办公室在一栋三层高的独栋楼房里,一楼是环卫站办公室和社区活动中心,二、三楼均为环卫站的员工宿舍,黄微一家就住在其中。平时工人都上街工作,只有包括站长在内的几名管理人员会坐办公室。
白云街环卫站及员工宿舍所在的楼房
入职后第二个月,周恒良就直接提出想和黄微在办公室发生性关系。在录音资料中,周恒良还解释,如果去酒店开房的话,会留下记录,而办公室足够隐秘,两个人不说就没人知道。
“经常说你(工作)完了,去办公室,跟我做一次,我给你三百来块钱,好不好,我晚上给你电话或者微信,你就下来。”黄微还记得周恒良说过的话。面对这种“邀约”,她不敢直接拒绝,也不敢撕破脸,只能回复说没有空。
“那时只能一直忍下去。”黄微说。
在工作上,她很怕周恒良。开大会时,周恒良会很大声地骂人,有时还会拍桌子,“骂得你都想走人了”。据黄微夫妇回忆,在他们刚工作的前两年,有三名工人被解雇。黄微记得,周曾经说过,炒一个人赔几千块没所谓。这让他们觉得周权力很大。更何况,当时他们只签订了一年期合同,为保住工作,更不敢得罪周。
综合数名工人的说法,环卫站在去年选出两名副站长之前,该职位一直空缺,且站内事务也没有员工手册可循,即工作安排和福利分配都没有标准——大部分受访工人表示,根本不存在员工手册,只有一名工人说它贴在办公室墙上。
这使得作为站长的周恒良,对站内诸事务有更大的决定权。
“(周)不满意,所以就否定了这个(选举)过程......我们都投了另外一个人,没有投给他预定的人,所以就干脆不要你们员工投票了。”林东如此描述发生在2017年前后的副站长选举。他记忆中自己投过票的两次选举中,周恒良心仪的人选都没有选上,于是结果直接作废,副站长继续空置。到后来,就只有管理人员才有投票权。钟文涛也确认曾有此事,他直言站内很多选举都不透明,从不公开唱票。
关于此事也有不同的解释。环卫站内的综合管理人员陆春生对全现在表示,此前副站长空置是因为未有合适的人选,那时有过提名,但没有实质选过;工人李豪则说,现在副站长是全体工人投票选出的。
对于周恒良本人,工人们的评价也存在一定差异。有工人说,可以和他打成一片,一起抽烟、一起玩;亦有人说,他有威严,大家都怕他。张芳则形容,周恒良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在黄微看来,周恒良的管理方式是爱挑拨离间,让工人们相互看不顺眼,他则更好管理。例如周恒良会告诉她,某某同事在打她小报告。所谓的小报告是否存在,黄微自己也难以分辨,周恒良甚至向黄微同在站内工作的大姑谎称,黄微一直妒忌她。
工作得越久,黄微越发觉得,环卫站内难以找到能信任的工友,她用“复杂”来形容环卫站的内部。在这里,“关系”是一个高频词,就像站内的硬货币。
按照工人们的说法,现在全站90多名工人中,有40多人是湖南籍,又以周恒良同乡的衡阳人和耒阳人为主,尽管耒阳系衡阳下辖县级市,但两地工人并不认为彼此是老乡。工人们大多是一个搭一个地由老乡介绍而来。这种背景结合周恒良的管理方式,使得站内的“关系网”无处不在:环卫站入职要靠关系介绍;员工宿舍要靠关系拿到大一些的房间;甚至连加班都得靠关系——加班是增收的途径,对环卫工来说,加班机会形同隐性福利。
这个关系网络就如同一个以站长周恒良为中心的差序格局。
张芳自称是关系网络中“局外人中的局外人”——她既不是站长的衡阳同乡,也和站长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工友关系,张芳认为,“表面上都还挺好,但好像有分帮派一样,跟他(周恒良)关系好的,大家就会疏远一些。”黄微也属于“局外人”,她被安排到工作量较大的街区,一家四口分配到的宿舍只有7.6平方米。
谈到为何不向街道办反映性骚扰问题时,两名女工均提到了一个词——“官官相护”。“我们是弱势群体,他们是官官相护的。”张芳认为,“投诉反映的话,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工作上会刁难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是玩笑还是性骚扰
黄微同样认为反映情况无用。她选择直接在法院立案起诉,就是希望能绕开这套充斥着关系的系统,用更有保障的方式维权。
2018年8月,黄微的忍耐到达极限。
此前,她已经把周恒良微信拉黑了半年。后来在工作场合遇到,又不得不重新加回好友。她没想到,已经过了两年半,周恒良的性骚扰不仅没有停止,还发展至在岗位上说喜欢她,并提出以金钱和她进行性交易。
“以前没有证据,不敢说......不然他会赖到我头上,我会背黑锅的。”黄微意识到,想要把被性骚扰一事公开,勇气和证据缺一不可。
决定举报周恒良后,黄微开始在上网查有关性骚扰的消息,转发、点赞一些反性骚扰案件。她先后花了800元买录音笔,但不太懂操作,只得找人帮她装好手机录音软件。接下来的一年多,她一见到周恒良走过来,就偷偷把手机攥在手里,按下录音键。黄微说,刚开始取证时,她还有些心虚。但后来被性骚扰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取证反倒没那么难了。
2020年6月15日,星期一,是黄微的休息日。早上七点多,她就到了越秀区法院办立案。那天她做的唯一准备就是心理准备,“工作大不了不干了”。立案三天后的晚上,环卫站所属的白云街街道办及街党工委发出公告称,将由街纪工委派出监察组进行核查,并“暂时停止街道环卫站站长周某某职务”。
微博@广州越秀发布 公布的官方通报
全现在致电周恒良时,他表示现在不方便对此案作出任何回应。此前接受《羊城晚报》采访时,他表示,自己并没有性骚扰,只是开玩笑。
环卫站内的综合管理人员陆春生告诉全现在,目前这个案件还很难讲,“有的人喜欢开玩笑,有的不喜欢,不喜欢就会当回事”。他表示,以前没有听说过站长会给女工发性骚扰图片,但是开个玩笑是有的,“这些是免不了的,大家都这么熟了,长时间在一起,有时无聊啦,没什么事了,开个玩笑是有的。你跟他说自己不喜欢听玩笑,他也不可能继续跟你开。”
男工人李豪也认同这个说法,他不相信站长会做性骚扰的事,并强调站长就是爱开玩笑。当得知有证据显示站长直接提出想和工人发生关系,李豪的回复是,“跟你不认得不会开玩笑”。至于性暗示的图片,李豪说男工之间也会相互发,“男人嘛,人家发这些照片有什么关系的,又不是真的。”
甚至张芳自己也觉得,发图片的行为难以界定是玩笑还是性骚扰:“在那方面,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骚扰,也可以大方一点,理解为他开玩笑,说严重一点的话,就可以说是一种性骚扰。”
此类讯息是性骚扰还是“开玩笑”,在此前的司法实践中,也曾有相关案例。据北京朝阳法院的消息,在2004年一宗性骚扰短信民事诉讼中,被告向原告发送带有淫秽性和威胁性内容的短信,并在事后辩称两人很熟,这是开玩笑;而法院则认定这是性骚扰。在判决书中,法官将性骚扰定义为“违背对方意愿,故意侵扰对方性权利的某种作为或不作为”。同时法官指出,要判断性骚扰,可以从被骚扰者和骚扰者的主观状态、骚扰的客观行为,以及侵犯的权利客体这四方面作分析。如果骚扰者客观上有骚扰行为,主观上存在有性意识的故意,而且在明知违背被骚扰者的主观意愿的情况下进行骚扰,侵犯了被骚扰者的性权利,那么即可认定为性骚扰。
审理上述案件的法官董立强在回顾案件时,更有此评价:“被告不能以熟人之间‘开玩笑过火’作为耍流氓的遮羞布。”北京朝阳法院称,此案的审理推动了2005年《妇女权益保障法》第四十条“禁止对妇女实施性骚扰”的制定。
四、立案之后
7月27日,一个寻常的工作日,黄微骑着单车上街扫地。立案后,她心里轻松多了,再也不用守着这个秘密。除此之外,生活和工作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得知此事后,林东曾问过妻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黄微的回答是,自己怕夫妻俩会因此吵架。现在,林东很支持妻子起诉的决定,“这(周的行为)已经到了女人的底线了。”
环卫站内部则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工友都尽量不去和黄微接触。陈小霞透露,有老乡提示她不要跟黄微来往。两人在路上遇见,陈小霞还是保持着朋友的热情,牵了一下手,但她的下一句话是:别让人见到我跟你在一起。
黄微对此也心照不宣,“到处都是他的人。”他,指的就是周恒良。走在路上时,她总会留心身边是否有同事,有时正说着话,会突然停下来,过一会才再开口:“刚经过那人是他老乡。”
在环卫站的管理架构中,有一个巡检的岗位,主要在车上巡视工作,监督一线工人,以及处理机动任务。如今面对巡检,黄微总有种被盯梢的感觉。她发现,在立案后,检查人员上班的时间明显更早了。她怀疑是刻意想抓她迟到。另外还有老乡提醒她,有人在工作岗位上拍她的照片。
性骚扰案件原本只是原告黄微和被告周恒良、环卫站三方的事,但在关系复杂的环卫站,一旦要更换领导,势必触及普通工人的利益。周恒良的老乡曾对黄微说,你怎么这么狠,举报了他,让我们“一锅熟”(大家一起完蛋)。
据全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在广州环卫系统内,白云街环卫站的待遇算是最好的一批。且由于周恒良在管理上不爱罚款,所以即便不是“关系户”的工人,待遇也属不错。环卫工人蒋军直言,这个案件对他们普通工人也有影响,“如果来一个好一点的(新领导),就差不多,但如果来一个差一点的,那就肯定有影响”。
也因此,据黄微透露,在同站工友中,比较支持她的人只有三、四个,而且也只敢暗地里支持。黄微也把案情跟商场里的同事说过——她晚上会在商场做兼职。不同于站内的工友,商场的同事都在为她加油。
钟文涛一直不喜欢周恒良的管理模式,觉得他爱搞老乡关系,工作上不透明。他说,如果这件事能把他搞下来也好,为女人除了一个毒瘤。
五、停职站长已回来工作
立案后轻松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出乎黄微意料的是,比调查结果更早到来的,是周恒良的复工。
7月6日是黄微立案以来最难熬的一天。她见到周恒良在办公室里像以往一样上班,她难受得边扫地边掉眼泪。
黄微把周恒良复工的情况告知给街道纪工委。对方的答复是,周现在是停职不是开除,他还是环卫站的工作人员,但不能坐办公室了,他现在的岗位是摆单车。这一工作安排,也得到了另一名工人的确认。
全现在于8月3日及4日,致电环卫站办公室及白云街街道办,询问周恒良目前的工作状态。环卫站办公室表示,对于周是否已复工并不清楚。街道办工作人员则表示,此事主要由纪委、监察在跟进,具体情况不算特别清楚。但据街道办所知,周恒良并没有复工。而白云街党工委书记杨海涛则拒绝回应周恒良是否已复工,仅表示周已经停职。
从黄微收集到的周恒良的7月工作照可见,他并没有像其他普通工人一样穿工装,而是像做站长时一样穿着便服。钟文涛则称,7月28日上午,他见到周恒良在工作场地指挥工作,跟以前做站长时没有差别。
全现在取得的一份白云街环卫站7月至9月的排班表显示,周恒良的名字排列在左上角的第一位,并且享有双休——这是管理层才有的待遇,一般工人都只是单休。对比周恒良尚未停职时的排班表,新一期排班表与旧的无明显差别,只是新一期排班表将有“管理人员”字眼的表头全部去掉。
环卫站2020年7月至9月排班表
这起性骚扰诉讼将在8月中旬开庭审理。同列被告席的,还有作为用人单位的环卫站。黄微坦言,自己对法律并不熟悉,在立案时是听取律师意见,将环卫站一并起诉的。律师提醒她,环卫站是工作单位,有保护女工的责任。她也认同这一观点,觉得这样做能保护到更多女工。
白云街环卫站办公室告诉全现在,站内一直有联合工会、妇联做防治性骚扰的措施,但具体措施的细节不方便透露。
2012年国务院颁布的《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第十一条明确规定:在劳动场所,用人单位应当预防和制止对女职工的性骚扰。北京振邦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长期关注性骚扰议题的律师李莹对全现在分析,基于这一规定,用人单位负有设立性骚扰防治机制的法律义务,而这套防治机制应该包含有单位明确规定禁止性骚扰、预防培训、接受投诉及处理的制度、惩罚措施等。
“在法律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司法实践中,是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李莹告诉全现在,根据他们对司法大数据的研究,在涉及性骚扰的民事诉讼中,还没有发现判决用人单位承担民事赔偿责任的判例。这一司法现状,与有关法律法规未明确单位的法律责任有关,虽然单位有防治性骚扰的义务,但如果单位没有履行此义务,并没有直接对应的法律责任。
今年5月通过的《民法典》,在第1010条中规定了“机关、企业、学校等单位应当采取合理的预防、受理投诉、调查处置等措施,防止和制止利用职权、从属关系等实施性骚扰”。李莹表示,《民法典》使单位责任的内容更具体了,但也并未明确单位的法律责任,如果想追究单位法律责任,根据《民法典》的相关规定,可能需要从性骚扰行为违反职务行为、或是单位违反劳动安全义务的角度来进行诉讼,其操作难度依然较大。
目前,黄微提出了三点诉求:周恒良赔礼道歉;环卫站开除周恒良,并禁止其在越秀区环卫系统内任职;环卫站承诺不会对黄微一家打击报复。
三点诉求中,黄微夫妇最在意的,还是第二点。林东担心,“要是(周恒良)调去别的站,过两年又会回来,到时候一定整死我们,我们一家人都没好日子过。”
对于当事人希望环卫站开除周恒良,并禁止其在区环卫系统内任职的诉求——能否通过此次民事诉讼实现,李莹直言“不好判断”。李莹举例,自己代理的一起职场性骚扰案件,在法院判决生效,已认定被告人构成性骚扰后,这名骚扰者依然在原单位工作。当律师向这一单位去函要求解雇骚扰者后,单位也没有作任何回复。
李莹认为,总体来讲,从法律规定到现实执行,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目前的案例来看,在现实中的执行还是非常不够的。”
截至发稿,监察组针对周恒良性骚扰问题的调查尚未公布结果。白云街纪工委办公室人员表示,调查尚在走流程,有结果后将会统一向公众公布。问到一般情况下,如果查实有性骚扰问题,将受到何种处理,该工作人员称,因为在纪律处分条例上,未有直接写明“性骚扰”这一违纪行为,此前他们也从未处理过性骚扰的调查案件,因此无法回应这一问题。
据了解,立案后,黄微也一直试图通过三方协商调解,来实现她的诉求。在环卫站工人之间,近期流传出周恒良要拿20万和黄微私了此事。但黄微表示,完全没有这件事,而且她很怕大家以为自己是为了钱,才去起诉的。
黄微特意叮嘱律师,在协商时不要主动谈赔偿金额——她怕会成为话柄。
问到多少钱,她会愿意和解。黄微脱口而出:“给我200万也不要。”
文内除周恒良、陆春生、李莹、杨海涛、董立强外,其余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