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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远方的鸡肉和西兰花

我站在西海岸的厨房里,窗外是太平洋的波光,风从海面吹来,带着一点咸味。我切着菜,刀声清脆,像在跟自己对话。电话那头,我丈夫正和他的父母视频,孩子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我听见婆婆的声音,尖细而急切:“你们工作忙,就搬回东海岸吧!”我放下刀,轻轻关上卧室的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风吹离枝头的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我叫阿雯,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父母早逝,我独自漂洋过海,在美国读了书,拿了绿卡,遇见了他——我的丈夫,一个温和如春水的美国男孩。我们是同学,志同道合,像两条溪流自然汇在一起。后来,我们在这片西海岸的土地上生根,买了房子,生了宝宝。日子像一匹织布,平淡却有纹路。可他的父母,我的公婆,却住在东海岸,隔着五六个小时的飞行距离,像一堵无形的墙。

起初,我并不觉得这墙有多高。我以为,美国人坐飞机就像我们小时候坐公交车,稀松平常。可我错了。他们六十多岁,虔诚的天主教徒,生了一堆孩子,喜欢把儿女拴在身边,像老树守着自己的根。他们这辈子几乎没坐过飞机,不是因为身体,而是因为心里的某种固执。我曾邀请他们来西海岸看看我们的家,那房子不大,却有阳光洒满窗台。他们好不容易答应了一次,可临上飞机,婆婆却说头晕,取消了行程。后来,他们在电话里抱怨:“你们住得太远了。”我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明明是他们不愿迈出一步,却怪我们飞得太远。

宝宝出生后,这抱怨更像潮水,汹涌而来。他们总说:“搬回东海岸吧,我们想看孙子。”我站在厨房,看着窗外的海,想:难道为了你们看一眼孩子,我就要连根拔起,丢下这里的工作和生活吗?我不是一株可以随意移植的小草,我的根已经扎在这片土地里,深而韧。他们从没问过我的意见,只一味催促,仿佛我只是丈夫身后的影子,无需自己的重量。

两年来,我们带着两岁的宝宝飞回去探望过他们两次。飞机上,孩子哭闹,我抱着他哄,假期被挤得满满当当,像一团揉皱的纸。可他们一次也没飞过来,理由五花八门:机票太贵,家里养的小猫会让他们过敏……我听着这些借口,心里泛起一阵苦笑。他们却愿意飞去佛罗里达看另一个儿子和孙子。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连同我的孩子,仿佛不是他们血脉的一部分。

记忆里还有一件事,像一粒沙卡在鞋底,怎么也抖不掉。那是我们结婚前,婆婆非要带我们去唐人街吃饭。她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说:“听说火锅很有趣,我想试试。”我心想,她挑食得厉害,只吃鸡肉和西兰花,怎么会喜欢火锅呢?可她既然说了,我便带着他们一家去找。那天我饿得头晕,血糖低得像坠落的云。她挑三拣四,嫌这家不好那家不妥,其实她根本没踏进过一家店。好不容易到了一家火锅店,我进去和服务员说了四人位,回头一看,他们一家人不见了。我跑出去问,才知道他们在门口看了菜单,嫌贵,不想吃,也不问我一句就走了。后来,我们还是去了她喜欢的美式中餐馆,点了鸡肉西兰花。那盘菜端上来时,我看着那绿白相间的颜色,忽然觉得它像极了他们的世界——简单、固执,不容一丝外来的色彩。

他们对钱的态度,像秋天的落叶,干枯而谨慎。丈夫上学时,车子被撞报废,保险公司赔了900美元。他们没添一分钱,又弄了辆破车给他,开了一周就趴了窝。我有个回国的同学,留下一辆状况不错的SUV,愿意先给我们用,几千块钱都不急着要。丈夫本已答应,可回了一趟父母家,又改口说不要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一年大学,全靠自行车撑了过来,像一株风中的芦苇,倔强又孤独。

还有一次,孩子出生后,我们回去请家人吃饭,答谢大家送的礼物。我没提前说要付账,吃到最后,公公脸色一沉,把丈夫叫到一边,低声讨论账单。我已经悄悄付了钱,服务员拿来账单让我签字付小费,他一看,松了口气,脸色又恢复如常。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幕,心里像被冷风吹过——我们好不容易带孩子回去,连一顿饭,他们也不愿请。后来,他们却觉得我们该常请他们吃饭,哪怕只是快餐店。我笑了,笑得有点酸。

这样的日子,像一串念珠,一颗颗数不完。我有时想,难道美国的父母都这样吗?我不求占他们便宜,只是觉得,他们的爱像冬天的阳光,温暖却遥远,照不到我这边。我问自己,该怎么面对这对既抠门又爱抱怨的公婆呢?

窗外的海浪拍着岸,像在低语。我想起故乡的山,那里的风吹过松林,带着清冽的香气。我已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可我有我的家,我的孩子,我的海。我想,或许我不必苛求他们的理解,就像海不苛求每一块礁石的形状。我只需守着我的岸,让日子静静流淌。毕竟,远方的鸡肉西兰花,自有它的味道,而我,也有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