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下部|第八章

《人境》下部|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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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姨妈年轻时唱过汉剧,曾经是汉口民众乐园戏班子里的

  当红花旦,艺名“小桃红”……

  周末,一大早,慕容秋过汉口去看望生病的父亲。

  慕容秋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又续弦后,她心里的那个家就已不复存在。在她的内心深处,家始终和母亲联系在一起。没有了母亲,家也就名存实亡了……

  慕容秋的父亲退休前是交通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的副总工程师。一九四六年从河海大学水工系毕业后,分配到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很早就参加了一项名为“萨凡奇计划”的三峡水坝勘探工作。全国解放前夕,国民政府撤离武汉时,要求凡是参加过“萨凡奇计划“的工程人员全部前往台湾,一个也不许落下。没料到,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捷足先登,将这批技术专家秘密“保护”起来。其中就有慕容秋的父亲慕容云天,负责这次特别保护行动的地下组织负责人叫辜烽,曾经当过八路军的团长,解放战争开始后,辜峰跟随刘邓大军挺进中原,留在武汉做了一段时间的地下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慕容云天进了新组建的长江水利委员会,辜烽则成为了新政府的重要领导人。两人一直保持着亲密的私人友谊,以至后来两人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辜烽的儿子辜朝阳娶了慕容云天的女儿慕容秋。

  慕容秋的母亲叫林婉,是汉口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她和慕容云天是在图书馆认识的,那时,林婉在市图书馆做管理员。每周六的下午,她总是看见一个肤色微黑,看上去很结实的高个儿青年来看书,在图书馆一待就是大半天,临走时还要借几本书,都是关于水利工程建设的。办理借阅手续时,总是礼貌地道一声谢,林婉看见他登记的单位是长江水利委员会,她从此记住了这个操一口浓浓江浙口音的高个儿青年。

  一年后,慕容云天就和林婉结婚了。林婉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不仅人长得小巧玲珑,性情温柔,而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这并非得自于她那个商人父亲的遗传,而跟她在图书馆工作有关。她骨子里喜欢书,但跟慕容云天不同的是,他看书是一种职业需要,而林婉呢,那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就像阳光空气那样。当然,俩人看的书也大不一样,丈夫看的都是跟工作有关的水利建筑工程方面的书籍,她看的主要是文学艺术类的,如谢冰心、张爱玲、徐志摩的诗歌和小说,以及国外赛珍珠、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的书,都曾经是她的枕边读物。少女时代的林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布尔乔亚。但自从和慕容云天结婚后,丈夫经常出差,钻山沟、涉河流,查勘水利资源和地质地貌,足迹踏遍了全省的每一条河流和湖泊,半年也难得回一次家,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又一头扑进工作中去了。有时下了班还带着一大摞资料,在家里加班设计图纸,家里的大事小事自然就落到了妻子林婉的身上。女儿慕容秋出生时,慕容云天正在巫山巴东的长江边上,为未来的三峡大坝寻找坝址,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到武汉的家里时,女儿已经满月了。

  在慕容秋的记忆中,家里始终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至于父亲,很长时间才在家里出现一次,很快又匆匆消失了。所以,打小时候她就跟妈妈格外亲近,也格外依赖;而对于父亲,她一直觉得很生疏,直到长大成人以后,也很难培养起那种正常的父女之间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在性格和气质上都来自于母亲,包括她从小喜欢读书,以及那种想入非非、多愁善感的文艺气质,而这些,都是不可能从父亲身上见到的。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对于母亲,慕容秋心里珍藏着太多温馨的回忆。她出生没多久,母亲就从省图书馆调到了父亲所在的长委会图书资料室,工作环境虽然没法跟省图比,但上下班近,照顾孩子方便多了。长委会是个上千人的大单位,医院、学校、幼儿园、食堂和商店什么的,一应俱全,所以从幼儿园一直到上小学,慕容秋都没离开过长委会的那个大院子。母亲除了工作,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她穿的许多裙子、毛衣和鞋子都是母亲手做的;母亲手巧,那些平时扔在家似乎毫无用途的零碎布片,经过她的手后,就变成了一件件既合身又漂亮的衣物,慕容秋每次穿在身上出去逛街或附近的解放公园游玩,总能引来一些同样带着小孩的母亲们的啧啧称赞。

  除了逛街和游公园,慕容秋跟着母亲常去的就是姨妈家了。

  每逢节假日,如果父亲不在家,除了逛街和游公园,母亲就会带她去住在武昌的姨妈家玩儿,但却很少带她去同住汉口的外公外婆家,这曾经让慕容秋很有些疑惑,长大后,她才知道外婆是外公后来娶的,也就是说母亲并不是外婆亲生的。这种微妙的关系,直到慕容秋遇到同样的经历后,才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更深的理解。

  姨妈住在武昌司门口蛇山脚下的昙华林,附近有一座基督教堂。每次去姨妈家,慕容秋跟娘都是在武汉关乘轮渡到对岸的武昌汉阳门。五十年代的时候,武汉第一座长江大桥正在修建。有一段时间,慕容秋跟母亲乘轮渡过江,和很多乘客挤到船舷边,翘着脖子眺望冒出江面的桥墩,还有竖在江边的巨幅标语,是毛主席的一句诗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起初,那桥墩只是一点点,下一次过江,发现桥墩比上次又长高了一截,像一根根春天的竹笋,看架势,要长到天上去似的。

  在汉阳门码头上岸后,坐两三站公共汽车就到司门口了。离教堂不远有一条胭脂路,紧挨着昙华林。姨妈家就坐落在这条梧桐夹道的小巷里。

  姨妈住的是一座西式的二层小楼,站在楼顶,还能看见不远处的蛇山以及黄鹤楼半个金黄色的飞檐。像许多老房子一样,楼房的左右两边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和牵牛花,楼下有个不大的花园,用冬青树墙围着;花园里有两棵桃树,一棵李子树,桃树的花是红的,像早晨的云霞;李子树的花洁白洁白,像雪花一样;除此之外,姨妈还在花园里种了些豇豆、丝瓜、蛾眉豆之类的蔬菜。小小一片天地,被姨妈伺弄得花团锦簇、招蜂引蝶的,让年幼的慕容秋喜欢得不行,一钻进花园就舍不得出来。

  这么大一栋楼房,却只住着姨妈和表哥两个人。表哥是姨妈唯一的儿子,正在北京上大学。所以,平时住在楼里的其实只有姨妈一个人。大概是太过寂寞和孤单吧,姨妈对慕容秋和母亲的到来显得格外高兴,每次都满面笑容地迎接她们母女俩。姨妈和母亲长得很相像,弯弯的眉毛、白白的皮肤,连说话的语调和表情都一样,不同的是,姨妈的身材比母亲略高一些,神情举止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但也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夸张。后来,当慕容秋从娘那儿知道姨妈的身世后才明白,这种“夸张”其实就是舞台味儿。

  姨妈年轻时唱过汉剧,曾经是汉口民众乐园戏班子里的当红花旦,艺名“小桃红”,据说跟汉剧名角陈伯华还是师出同门。后来,姨妈嫁给一个船厂大老板做三姨太,就此结束了她的梨园生涯。船厂老板姓逯,不仅拥有武汉最大的造船企业,还控制着长江汉江几条来往上海和重庆的货运客运线路,在武汉码头,属于那种举足轻重的人物。逯老板像大多数大亨阔佬一样,也喜欢附庸风雅,听听京剧汉剧什么的,是民众乐园贵宾包厢的常客。小桃红靓丽的扮相和出众的唱功,令逯老板情有独钟,不顾膝下儿女成群,愣是把一个正当二八芳龄的汉剧花旦娶进家门,做了自己的三姨太。婚后,逯老板对小桃红还算宠爱有加,但怎奈大夫人和二姨太都对小桃红横挑鼻子竖挑眼,两天一小出,三天一大出,原本和睦平静的一大家子被搅得鸡犬不宁。无奈之下,逯老板悄悄在武昌司门口置了一栋两层的小洋楼,让忍气吞声的小桃红从家里搬了进去;其时,她已经身怀六甲了。不久,小桃红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年逾半百的逯老板自是欢喜得合不拢嘴,给儿子取名逯永嘉,从此以后,不仅大部分时间守在三姨太身边,还请了保姆和厨子来伺候小桃红。有那么几年,逯老板在小洋楼陪三姨太和小儿子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跟大夫人和二姨太在一起的时间。那是小桃红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解放战争的炮声逼近武汉,逯老板将所有能变卖的产业一股脑儿抛售掉,携带金银细软,跟随国民党的军政大员在汉口王家墩机场登上军机,匆匆逃往台湾,却扔下了司门口小洋楼里的母子俩。小桃红就这样像一件旗袍似的稀里糊涂地被逯老板“遗忘”了,开始了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

  慕容秋觉得,姨妈的经历像一部好莱坞电影的经典故事,她甚至想起郑君里导演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影片中官云珠扮演的那个美丽而不幸的女主角,分明就是姨妈的化身。当然,姨妈比上官云珠本人要幸运,她有一个英俊聪明的儿子。小时候,慕容秋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说,永嘉表哥是姨妈全部的精神寄托,“如果没有你永嘉表哥,你姨妈不可能活到现在……”母亲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忧伤。

  那时,慕容秋还不能真正听懂母亲话里的真正含义。对于她来说,姨妈住的小洋楼,像一个美丽的梦境,那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又有几分神秘。姨妈的卧室里挂着一幅照片,是姨妈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里的姨妈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苏绣旗袍,显得那么美丽姣好,身边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西装革履、头戴礼帽,手拿一根文明棍,嘴里叼着根粗大的雪茄。慕容秋私下好奇地问母亲那是谁,母亲说:“他就是你永嘉表哥的爹地唦……

  姨妈和母亲一见面,姐妹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扔下她一个人好不孤单,只好去花园捉蜜蜂玩儿,没成想被蜜蜂蜇上了手指,痛得哇哇大哭。姨妈一边内疚地给她往手指上抹花露水,一边哄她说:“暑假快到了,等你永嘉表哥回来,让他陪你玩儿”从那时起,慕容秋就开始盼着“永嘉表哥”早点回来。她一直还没有见过表哥呢。

  那年的暑假,永嘉表哥从北京回来了。正在念大三的永嘉表哥和慕容秋年龄相差十几岁,这让她在刚见到表哥时感到既羞怯又有几分畏惧。正像母亲不止一次对她夸奖的,表哥长得像照片里见过的那样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帅劲儿,操一口流利的京腔,说起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和圆明园等北京的名胜古迹来如数家珍。永嘉表哥还带了把飞马牌口琴作为礼物送给她,并且手把手地教她吹口琴,直到她能流畅地将一首《喀秋莎》从头至尾地吹完。除了陪她玩儿,永嘉表哥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园的葡萄架下看书。每逢这时,母亲和姨妈就叮嘱慕容秋自己一边去玩儿,不要影响表哥看书,让她觉得“看书”是一件多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事情。那时,慕容秋刚上小学,对文字和书籍充满了好奇,趁表哥去上厕所,她溜进花园偷看了一下表哥正在看的那本书的书名,悄悄问母亲,《红与黑》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母亲却瞥了一眼旁边的姨妈,嗔怪道:“你字都不识几个,急么子?等你像表哥那样上大学后,自然就晓得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慕容秋去姨妈家的次数也日益减少。姨妈的生活就像那座爬满常青藤的小洋楼,十年如一日,几乎看不到什么变化。母亲每次谈起姨妈家,话题总是集中在永嘉表哥身上。表哥大学毕业后,起初分配在北京工作,还接姨妈去玩了一趟,把故宫天安门八达岭颐和园的都逛了个遍。但没过两年,永嘉表哥不知怎么就调回武汉了,听母亲说,永嘉表哥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被贬的,至于是什么错误,母亲没说。在她的反复追问下,母亲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作风问题”。慕容秋将信将疑,在她印象中,只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会犯“作风错误”,永嘉表哥这样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怎么会?更加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没多久,永嘉表哥又出事了,用母亲的话说,“犯了老毛病”,而且不轻,要不也不会一下子从武汉给发配到沿河县去教书。姨妈为表哥的事病倒了。母亲过江去看她回来后不住地长吁短叹,“永嘉表哥是你姨妈这辈子唯一的寄托呀,他这么不争气,你姨妈怎么受得了?”此后很多年,母亲很少再当慕容秋提起永嘉表哥。文革开始不久,中学毕业的慕容秋响应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去农村插队落户,碰巧的是,她去的地方正是当初永嘉表哥“发配”的那个沿河县。母亲叮嘱她一定要抽空去看看表哥。“你姨妈一直想去沿河看看一鸣,可她身子骨越来越弱。你就算代姨妈去看一看吧”后来,慕容秋曾去沿河县师范找过一次在那儿教书的表哥。可当她她好不容易在县城边找到沿河师范,永嘉表哥却请假回武汉了,让她扑了个空……

  慕容秋再次见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永嘉表哥,已经是八十年代后期了。那时,她已从W大学毕业后留校,突然听到姨妈逝世的消息,赶紧从学校赶回家,跟母亲一起过江去吊唁姨妈。还是那座小洋楼,四周的常青藤依然那么苍翠,花园里的那两棵桃树和李子树依然枝叶婆娑,只是那些姨妈亲手搭起来的葡萄架不见了,院子里杂草丛生,有些荒凉。永嘉表哥是从南方赶回来为姨妈奔丧的。慕容秋曾听母亲说,表哥现在改行做生意了,从沿河做到武汉,又到南方,生意越做越大。这使永嘉表哥在她心目中越发地富于传奇色彩。兴许是由于丧母的悲痛,永嘉表哥神情木然、沉默寡言,两人没说上几句话。慕容秋发现,永嘉表哥虽然已经两鬓花白,但依然器宇不凡,比以前更像楼上姨妈房间合影照片里那个戴礼帽的老男人。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永嘉表哥最终还是走了他爹地的路,而且走得更远。这都是你姨妈的命哪……

  没料到的是,姨妈去世后不到5年,永嘉表哥竟也因病而亡,死于他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关于表哥的病因,母亲一直对慕容秋守口如瓶。永嘉表哥去世前,一直没有婚配。这让慕容秋始终有些疑惑。

  对于永嘉表哥究竟做什么生意,母亲没说,慕容秋也无从得知。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无法把那个书生意气、仪表不凡的大学生跟一个商人联系起来。如果不是辜朝阳告诉她,他俩合伙做过一单“大买卖”,慕容秋真不相信永嘉表哥是个生意人呢。

  那时候,慕容秋和辜朝阳的关系还没有破裂。每隔一段时间,她总要去一趟北京。这种鹊桥会一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夫妻俩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每次见面都少不了拌嘴。但每次吵完,过几天就和好了,而且都是慕容秋主动示好。这并非她天性软弱,主要还是因为孩子小。鹿鹿才三岁,刚上幼儿园。她不想让女儿从小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那一次,慕容秋是去北大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没等散会,她就溜出会场,去了辜朝阳的住处。当时,辜朝阳还住在紫竹院附近的一座公寓里,公司租的房子,整整两层,办公居住都在一起。对于辜朝阳所在的公司究竟做什么业务,多大的资产,都少员工等等,慕容秋一直不甚了然,辜朝阳平时在家里很少谈公司的事情,即使提起来,也一副讳莫如深的口气。不过,辜朝阳是个虚荣心很重的人,有时在家里喝多了酒,也会忍不住透露一点公司的“背景”。用辜朝阳的话说,他们公司的后台硬得超出一般人的想象,“那可称得上是‘中央首长’的角色,说出来会吓你一跳!”辜朝阳一脸神秘的表情,“当然,首长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国家大事上,这样的小事不可能亲自出面,抛头露面的只是身边的人……”辜朝阳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慕容秋相信并无都少水分。以前她曾不止一次地听辜朝阳谈起父亲的那些“老上级”“老战友”,好几个人都身居高位,名字经常能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听起来如雷贯耳。平时辜朝阳陪父亲去北京,也经常同那些高官子弟来来往往,过从甚密。如果公司的背景不是非同一般,辜朝阳怎么可能辞掉省委机关的优越职位去北京呢?对于辜朝阳所在的那家公司,慕容秋知道的也就这么一鳞半爪的。有时出于好奇,她曾问过他们公司都做些什么生意?辜朝阳倒是毫不避讳地说:“像我们这种背景的公司,一般的生意自然不会做。我们做的都是社会上一般人不敢做也做不了的大生意。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慕容秋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明白……

  那一次,慕容秋见到辜朝阳时,他刚从佴城出差回来。慕容秋本来想买点菜给他做顿饭,但辜朝阳嫌麻烦,带着她去招待所门口的一家饭馆吃涮羊肉。刚开吃,辜朝阳就对她说:“你猜我这次遇见了谁?”慕容秋光顾着往火锅里夹羊肉,头也没抬,“谁?”

  “逯永嘉。”

  一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慕容秋手里的筷子停住了,由于吃惊,筷子上的羊肉也掉到了桌子上,“你是说……我表哥?”

  “是啊,真是太巧了。”辜朝阳说,“以前我只听你说你表哥在沿河经商,没想到短短几年,他就把生意做到了佴城,而且做得那么大。你表哥真是个罕见的奇才

  慕容秋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整整一顿饭,她和辜朝阳的话提都围绕着永嘉表哥进行。但辜朝阳对永嘉表哥的情况了解的也不多,他们是在洽谈一笔生意时意外地认识的。

  “什么生意呢?”慕容秋忽然对生意上的事感起兴趣来了。

  但辜朝阳似乎并不愿意对她透露生意上的事情。“一笔大买卖。你表哥是我们主要的合作伙伴。”他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成功,我们双方都将获得巨额利润,如果不成功……

  “不成功?这么说还有风险……”慕容秋不无担心地问。

  “现在做什么没风险呢?”辜朝阳反问道,“不过,有首长做我们的坚强后盾,再大的风险也只是小菜一碟。”他大概见慕容秋仍然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在安泰,我不过是一打杂的,即使有什么事儿,也有‘二公子’顶着,没我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安泰是辜朝阳所在的那家公司的名称。

  “‘二公子’是谁?”慕容秋好奇地问。但辜朝阳避而不答,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

  那时正是八十年代后期,高校里的气氛颇为活跃,各种政治上的小道消息不绝于耳,社会上关于“官倒”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几乎像老鼠过街一样人人喊打。鉴于辜朝阳所在公司的高层背景,慕容秋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安。他们毕竟是夫妻,何况永嘉表哥还跟他搅合在一起呢?

  没过两年,辜朝阳那家公司突然莫名其妙地解散了,辜朝阳本人也不声不响地跳槽去了一家美国公司驻北京办事处。对于其中的原因,他始终守口如瓶。那段时间,慕容秋和她的关系也由于那个女明星出现了突变。两个人很快离了婚。辜朝阳专程回武汉和慕容秋一起去民政部门办理了离婚手续,办完手续的当天,辜朝阳就回北京了。

  不久,慕容秋就从母亲那儿听说了永嘉表哥病故的消息。她这才想起辜朝阳和永嘉表哥合作做的那笔“大买卖”。他们到底做成了没有呢?或者,辜朝阳所在公司的解散和永嘉表哥的突然去世,跟那笔“大买卖”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这成了慕容秋心底的一个迷。

  晚年,母亲很少提起自己的两个娘家亲人,即使慕容秋偶尔主动提及,也被母亲有意搪塞开去。慕容秋觉得,姨妈和永嘉表哥的许多事情,母亲都一直瞒着她。母亲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无论做人还是处世,母亲始终都有自己的原则。

  在这个世上,母亲是慕容秋最爱的人,其次才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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