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按
2020年11月28日,是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恩格斯诞辰200周年。为了纪念恩格斯为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做出的不朽贡献,继承和发扬恩格斯宝贵的思想和实践遗产,激流网于2020年11月21日召开了主题为“恩格斯的民主观——纪念恩格斯诞辰200周年”的研讨会。本文为巫吉同志在研讨会上的发言。
一
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在未来,当人们讨论科学社会主义运动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在当代,总有人在各种场合引用恩格斯晚年关于议会民主的一系列言论,试图将他塑造成一个醉心于议会民主的议会迷,好像恩格斯就这样成了资产阶级民主制度的拥护者一样。事实是不是这样呢?这些人其实只是欺负大家没时间翻书罢了。只要稍稍耐心地翻一翻恩格斯的著作,看一看上下文,就能明白这些人玩的其实是断章取义的把戏。
譬如,这些人总是要拿恩格斯写于1891年6月的《189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批判》(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407~421页)中的一段话说事:
“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照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有可能和平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
好的,现在贴一下上下文:
“谈论这个问题是危险的。但是,无论如何,事情总要着手去解决。这样做多么有必要,正好现在由在很大一部分社会民主党报刊中散布的机会主义证明了。现在有人因为害怕恢复反社会党人法304,因为回想起在这项法律统治下发表的一些草率的言论,就忽然认为,德国目前的法律状况就足以使党通过和平方式实现自己的一切要求。他们力图使自己和党相信,“现代的社会正在长入社会主义”,而不去考虑,与此同时这个社会是否还要像虾挣破自己的旧壳那样必须从它的旧社会制度中破壳而出,并且必须用暴力来炸毁这个旧壳,是否除此之外,这个社会在德国就无须再炸毁那还是半专制制度的、而且是混乱得不可言状的政治制度的桎梏。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照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有可能和平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英国报纸上每天都在谈论即将赎买王朝的问题,这个王朝在人民的意志面前是软弱无力的。但是在德国,政府几乎有无上的权力,帝国国会及其他一切代议机关毫无实权,因此,在德国宣布要这样做,而且在没有任何必要的情况下宣布要这样做,就是揭去专制制度的遮羞布,自己去遮盖那赤裸裸的东西。
这样的政策长此以往只能把党引入迷途。人们把一般的抽象的政治问题提到首要地位,从而把那些在重大事件一旦发生,政治危机一旦来临就会自行提到日程上来的紧迫的具体问题掩盖起来。其结果就是使党在决定性的时刻突然不知所措,使党在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上由于从未进行过讨论而认识模糊和意见不一。
明明是恩格斯批评机会主义者在德国“长入社会主义”的幻想,提出“必须用暴力来炸毁这个旧壳”,却被截去了上下文,只剩下一个假设。这个假设是什么呢?“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照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这是一个什么状态呢?是议会集权,且大多数人民能够真实地支持社会主义政党,从而使这个社会主义政党可以按宪法随意办事。所以,恩格斯并没有丢掉无产阶级政党掌握国家政权的目标,而仅仅是作了个假设,而这个假设是为了克服党内机会主义“议会迷”的幻想而提出的:要长入社会主义?在当时的第二帝国,不行。
还有一篇《恩格斯1893年5月11日对法国<费加罗报>记者的谈话》(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557~563页)也常被用来论证恩格斯对“议会民主”的“拥护”。常被引用的是这篇报道的结尾部分的若干字句,而这一结尾部分的全貌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最终目标。我们是不断发展论者,我们不打算把什么最终规律强加给人类。关于未来社会组织方面的详细情况的预定看法吗?您在我们这里连它们的影子也找不到。当我们把生产资料转交到整个社会的手里时,我们就会心满意足了,但我们也清楚地知道,在目前的君主联邦制政府的统治下,这是不可能的。”
我(记者)不揣冒昧地指出,德国社会党人能够实现自己理论的时候,在我看来还非常遥远。
恩格斯先生反驳说:“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远,我认为,我们党担负起掌握国家管理的使命的时候已经不远…… 可能到本世纪末您就会看到这个结果。
真的!请您看一看从我们开始议会斗争以来我们的拥护者的人数吧。它随着每一次选举不断增长。我个人深信,如果上届帝国国会存在到它的法定期限,换句话说,如果选举到1895年才举行,那么我们将会得到350万张选票。而全德国的选民是1 000万,其中参加投票的人数平均是700万。如果在总数700万选民当中有350万选民拥护我们,德意志帝国就不能再像现在这个样子存在下去。还有,请不要忘记这一点,这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我们的选民人数反映出我们在军队里的拥护者的人数。在1 000万选民当中我们已经有150万,就是说大约全体居民的七分之一站在我们这边,并且可以认为,每六个士兵里就有一个是我们的。当我们有350万张选票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远了),整个军队就会有一半站到我们这边。”
当我对于受社会党人影响的军队在发生革命时仍将忠于自己的原则表示怀疑时,恩格斯先生对我作了说明,原话如下:
“当我们取得多数时,我们的军队将自觉地做法国军队曾经本能地做过的事情,拒绝向人民开枪。是的,无论吓坏了的资产者怎样说,我们可以确定大部分居民转到我们这边来的时间,我们的思想既在工人当中,也在教师、医生、律师和其他人当中到处传播。如果明天我们必须掌握政权,我们就需要工程师、化学家、农艺师。我坚信,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已经准备同我们在一起。再过五年或者十年,这样的人才在我们这里将会超过我们所能使用的数量。”
好了。恩格斯要说的是什么?是如何夺取国家政权,以实现“由社会支配生产资料”的最低目标。于是,不仅要有民众的支持,也要争取士兵的支持,还要有其他职业的人们的支持。总之,要把“他们”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同我们在一起。”
二
从这些文字当中可以发现,无产阶级政党应当如何夺取政权以实现它的历史使命是恩格斯晚年考虑的首要问题。
无产阶级政党是无产阶级实现自己社会历史使命的工具,它并不以在议会民主中获胜作为它自己的目的,而是以消灭私有制、实现全体劳动者对生产的支配作为它的目的的。在政治斗争中,夺取国家政权以实现并保障无产阶级对社会生产的全面控制是实现这一目的的必要前提,而在议会民主选举中获胜只是夺取国家政权的方式之一,且以获得暴力支持、资产阶级遵守规则愿赌服输为前提。
如果无产阶级政党为了在议会民主中获胜而与资产阶级妥协,放弃自己夺取国家政权或者支配社会生产的目的,那就犯了机会主义乃至修正主义的错误,就背弃了自己的使命,无产阶级和社会历史运动就要丢弃这个工具,社会历史运动也将会再次筛选出符合运动方向的政党,以展现它自身运动的必然性。
所以,如果仅仅将议会民主作为自己的目标,显然是不够的。如果为了这个目标而放弃了更大的目标,就更是舍本逐末了。
当然,在第二帝国,国家形式使得连实现这一目标都困难重重。资产阶级和旧贵族总是要千方百计地维护着旧制度,使哪怕最底限的“公平竞争”都无法兑现。反社会党人法、修改选举办法、乃至撕破脸皮直接镇压都是统治阶级惯用的伎俩。在一切连资产阶级民主都没有实现的国家里,这是必然的;在实现了形式上的资产阶级民主的国家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没有任何一个阶级愿意放弃一切可能的手段而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资产阶级更是如此。
况且,议会仅仅是主权的表现,而要实际掌握主权,还需要一系列的措施配合。议会在决策过程中需要较长时间的讨论,往往不能及时应对紧急状态,在战时对武装力量的控制力也因此较弱,反动势力一旦利用军人反扑,议会就往往束手无策了。1848年革命中法兰克福议会和巴黎议会的教训,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作了深刻的总结和反思,他们又怎能成为“议会迷”呢?
所以,恩格斯在那些“常被引用”的文字上方,提示德国的社会党人“必须用暴力来炸毁这个旧壳……炸毁那还是半专制制度的、而且是混乱得不可言状的政治制度的桎梏”。
三
民主制度原先是资产阶级为了战胜已成为孤家寡人的封建主而采纳的政治制度。自19世纪中叶以来,随着无产阶级力量的壮大,民主制度已成为无产阶级展现力量的舞台,不再那么适合充当资产阶级统治的工具了。当民主制度成为资产阶级统治的障碍时,资产阶级便更乐于接受压制民主权利的制度,实现对无产阶级的直接镇压。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波拿巴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相继登场,民主让位于独裁和专断,就是阶级矛盾尖锐化的表现。而资产阶级也发现,收买一个独裁政府比收买全体民众(至少是一半民众)要便宜得多,于是便处处要求在他们开拓生产的前线采取这样的独裁制度。在南朝鲜,在台湾,在南越,在印度尼西亚,在泰国,在缅甸,在菲律宾,在拉丁美洲,在一切国际资本需要直面产业工人、直面破产小农的地方,独裁政权,尤其是独裁的军人政权是最廉价有效的工具:军人服从军纪,所以只需收买极少数上层;而军人充任官员,就连文官的薪俸都省去了。多么划算!秩序!秩序!秩序!一条条压制劳工的法令从天而降;镇压!镇压!镇压!军人简捷地执行买家的使命,买家则抚摸着算盘得意不已。
在这样的国家,民主的缺乏一方面体现了阶级矛盾的尖锐,另一方面也体现着资产阶级统治力量的薄弱。资产阶级仅仅用最低的成本维持着最基本的镇压机器。如此,争取民主的斗争同时也就是打击国内外资产阶级的斗争,无产阶级政党应当积极地参与争取民主的斗争,一方面通过斗争掌握更多的群众,获得更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有效地削弱统治阶级的统治,并在适当的时机夺取政权,实现无产阶级政党的目的。俄国和中国的革命都展现了这个过程。
所以,无产阶级政党并不排斥民主。相反,它处处利用民主运动掀起斗争,以实现自己的使命。它只是排斥仅仅将民主作为目的而背弃了自身使命的行为。